第二十四章 宫廷之上

    龙腾族太阳历501年，阿克伦一世74年，冬。

    多佛尔被炸成废墟的消息传到了皇都克莱伯金，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已经满面白絮的老国王阿克伦一世昏昏欲睡的坐在纯金打造而成的王座上，他灰白的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束了一个发髻，眼皮沉重，满脸的老年斑，睫毛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蜘蛛网。如果不是握在手上的那根皇权之杖，和那顶已经很久都没人擦拭，变得暗淡无光的纯金皇冠，他更像是一位在养老院里垂垂老矣的行将就木之人。

    阿克伦一世就这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打着瞌睡坐在高堂之上。左右两边，站着宰相哈斯和内臣伊达。底下一共站着六个人：内务大臣昆特罗、王子小阿克伦、西莱斯廷大领主弗耶、璀璨骑士团团长洛伦佐.吉奥瓦尼、国防大臣布朗尼和锋喙城城主武磐石。空荡荡的皇宫议政大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老国王时不时的呼噜声。

    “陛下，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伊达面向国王，有些谨慎的小声说到，生怕吵了国王的美梦。

    阿克伦一世没有任何反应，他根本没有听到伊达说话，继续打着呼噜，只是手中的权杖还紧紧地握着，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陛下？”宰相哈斯也面向了国王，“陛下，开始军事会议吧。”在叫醒沉睡的国王的同时，哈斯用手轻轻地拉了拉国王的衣袖。

    阿克伦一世这才微微地动了动，但是眼皮似乎依旧没有抬起来，底下的人甚至都看不到他年轻时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珠，用黯淡无光的眼神朝左右看了看，微微地点了点头。

    “众位大人，陛下年老体弱，身体抱恙。有事请在这朝堂之上禀报，宰相大人将代行政务处理之职。”伊达对着王座底下的诸位大人说道，“请畅所欲言，今日在场的均为王国要员，没有外人。”

    “陛下！”伊达话音刚落，布朗尼便上前一步说道，“多佛尔危机！请陛下下令派兵增援，否则多佛尔的平民将遭受巨大的灾难，我们的海上贸易也会被敌军封锁，蒙受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我们已经收到前线的战报，择日会估量损失，权衡利弊，以斟酌派兵与否。”伊达回答道。

    “我是和陛下说话。”布朗尼瞥了一眼伊达，有些厌恶地说道。

    面对布朗尼的直截了当的呛声，伊达一下子没有说出话来，脸上写满了惊讶。

    “布朗尼爵士，你没听到么。国王身体抱恙，不便处理政务，暂由老臣来代为行使。”哈斯微笑着对布朗尼说道。

    “宰相。”布朗尼把右手放在了左胸口，行了个礼。这时昆特罗夸张地咳嗽了起来，当布朗尼侧头看他的时候，很隐蔽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布朗尼别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布朗尼没有理会昆特罗的暗示，继续严肃地说道：“阿克伦王国开国七十余年，陛下从十几岁开始就展现出惊人的作战天赋和领导力，没花几年工夫就推翻了阿路法王朝，开创了自己的基业，无论是内乱还是外战，大小战争我们哪一次真正失败过。还不是因为有我们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啊！如今多佛尔几乎被夷为平地，王国的危机正在步步逼近，臣是真不想看到数十年基业就这么走到尽头！”说完，痛心疾首的把右手握成拳头，在胸口用力的锤了几下。

    哈斯看了国王一眼，老国王吃力的扭动几下脖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仿佛只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王国沃野千里，境内四海安宁，大小领主手下均人强马壮，拱卫皇都的卫戍部队更是个个精英，何来危机一说？”伊达淡淡地说道。

    布朗尼瞪大眼睛盯着伊达，不敢相信这种粉饰太平的话会从国王身边最亲密的宠臣口中说出，他愣愣地看了伊达几秒说道：“多佛尔对于王国的重要性难道伊达大人不知道？”

    “小小异族，无非就是过来抢点金银珠宝，如果我们兴师东进，大军讨伐，无异于火枪去射杀一只蚊子，那才是更大的劳民伤财。”

    “抢劫需要狂轰滥炸的吗？大人，你是不了解多佛尔的惨状吗？”布朗尼诧异地问道。

    哈斯打断了他们的辩论，左手还握着阿克伦一世的手腕，对着布朗尼说道：“国王刚刚附耳于我，对多佛尔人民所遭遇的苦难深表关心，不日将会派出访问团进行慰问，也会派出建设军团对多佛尔进行重建工作。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布朗尼爵士您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你俩在这儿像脱口秀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东西！”布朗尼勃然大怒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昆特罗赶紧拉着布朗尼往后退，嘴里嘟囔着让他别再继续争辩这个问题，做事向来小心谨慎的他很明白在议政厅上公然与宰相和伊达作对是影响仕途的，甚至还会遭遇不测，而性格耿直的布朗尼，是他的同窗好友，这种时候，他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布朗尼爵士也是忧国忧民，报效心切，他向来心直口快。请宰相大人宽恕他的口无遮拦。”

    “你在说什么，昆特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吗？谁口无遮拦？阿克伦王国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到底是谁的责任？是谁把我们的国王……”

    话说一半，昆特罗赶紧上前捂住了布朗尼的嘴，皱着眉头非常不耐烦地对着布朗尼说道：“你闭嘴！别在朝堂之上胡说八道！”

    然而前半句话早就进了众人的耳朵，在场的人是都能听得明白布朗尼接下去要说什么的。只是有些话从来只能心照不宣，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不然也不会存在祸从口出这一说法。性烈如火的布朗尼就是这样，虽然他已经六十有五，但是急先锋的性子是从来都没有变过，二十岁参军，一路披星戴月，做到国防大臣这个位置，王国只要遇到一些摩擦，他都是鹰派，几十年来一贯如此。软弱退缩、明哲保身这些词汇在他身上从来都不适用。

    布朗尼从昆特罗手里挣脱开来，对着昆特罗吼着：“我说错啥了！你干嘛不让我说！”这劲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一样，让站在一边还没有发言的小阿克伦看得心里暗暗发笑。

    阿克伦一世有三个儿子，大王子早夭，在四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二王子被派去驻扎在边境线上的麦德勋堡，在和亚绵王国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一直亲自督战于前线，并不生活在皇宫之内。只有这小儿子，小王子阿克伦——继承了老国王的全部长相上的优点，拥有一双乌黑的眼珠锐利逼人，金色的头发潇洒飘逸。年方二九，却长得出奇的俊美，老国王对其青睐有加，基本上就已经是钦定的继承人。

    小阿克伦捂着嘴笑了起来，在这个肃穆的朝堂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您在笑什么？”一旁的弗耶轻声的问道。

    小阿克伦隐蔽地用手指了指在中间互相纠缠的昆特罗和布朗尼，看到布朗尼面红耳赤和昆特罗极力的阻拦的模样，又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弗耶抿了抿嘴，看了一眼上面一动不动注视着下面的哈斯和伊达，默默地又低下了头。

    “成何体统！”小阿克伦突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一个十八岁的人一本正经起来让人感到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气场。

    布朗尼听到小阿克伦这么说，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觉得面子上十分过不去，愤愤地对着小阿克伦行了个礼说道：“小王子殿下！臣只是觉得现在宫廷乌烟瘴气，英明的国王被蒙蔽了双眼！感到十分气愤。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派兵前去增援，而不是派个慰问团去装装样子。”

    呵，你这老头能在这勾心斗角的官场上活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小阿克伦心里暗暗思忖。

    “使不得，布朗尼爵士。我也只是和你同朝为臣，一切军机要务，自有陛下定夺，您无须对我请示。”小阿克伦巧妙地说道。说完他朝着哈斯看了一眼，宰相也正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两人的眼神不经意间做了一个交流。

    布朗尼爵士听完这番话，顿时语塞。这时的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尴尬的站在众人中间，自感无趣的放下了手臂，慢慢地转向国王，和昆特罗一起毕恭毕敬的等待着王座上的回应。

    老国王依然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握着权杖的手证明他并没有睡着。布朗尼瞥了一眼国王，顿感一阵辛酸，七十多岁时都气宇轩昂的阿克伦一世，现在已经是虚弱不堪，连指甲都泛着苍白，老年斑爬满了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

    国王是真的老了，昏庸已经是他的标签，布朗尼心里想道。

    “就这样吧。”哈斯说道，“以国王的名义，派出慰问团，建设军团，由吉奥瓦尼团长和武磐石爵士率领，准备物资和材料，七日后启程前往多佛尔。”

    吉奥瓦尼和武磐石各自上前领命，向国王行了一个深深的礼。

    “此事到此为止，不再复议。”说完，哈斯朝着布朗尼补充道，“布朗尼爵士，你我同朝为官几十年，念你也是有功之人，我和伊达大人也是一再忍让，希望你从此以后可千万别人云亦云，主观臆断，污蔑同僚，不然，英明的国王都会忍无可忍的！”

    布朗尼抬头又想发作，被眼疾手快的昆特罗赶紧按了下来，这才有些怨恨的小声咒骂了几句作罢。

    “下一个议题。”伊达朗声说道。

    “谁说国王只派一支慰问团！骁勇的阿克伦一世从来都不会这样懦弱！”伴随着“吱呀”一声铁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王座侧面的偏门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