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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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凭空取出一张神弓递来,虎娃接在手中感觉很沉。这种沉重感指的并不是份量,而来自元神中的威压。此器好像没有仙家神魂烙印,拿到手中祭炼一番便可使用,但也好像不必有仙家神魂烙印,并非谁都能拿得动、用得了的。 想感悟此神器的妙用、并初步祭炼能将之掌控,别说世间的大成修士,就算一般的真仙恐怕也做不到。此弓本身的威压太强了,就算勉强持之,也很难发挥它真正的威力。 虎娃持弓在手,感应此神器妙用良久,也是在无声地炼化,他有几个发现。首先是将此神弓拉开的代价很大,神器莫名的威压也会给使用者造成强大的反噬,也许只有像伯羿那样的天生神力,才能顶住这种反噬并不为其伤吧。 其次是神器有损,这损伤就像一道裂痕,却是无形的,也不知祭炼过程中还是使用过程中留下的。正因其无形,所以也无法弥补和修复。假如虎娃不是在神农原仙界中有参悟百草鞭的经历,又有了如今的真仙极致修为,恐怕还发现不了。 最重要的发现,是在感悟其神通妙用时察觉的。此神弓能锁定气机,也能锁定仙家形神,只要修为法力足够,一箭射出去就不会落空。虎娃也领教过伯羿的神射,甚至自行演化其箭术之妙,还曾模拟施展。 他发现只要以相应的手法射中了对方,同时分化一缕形神,就可以追踪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前提是有这个本事动用神弓。因为虎娃察觉到了凿齿的气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内情,当年凿齿并不算真正的殒落,是夺舍而去。 看来伯禹当时就知道凿齿是夺舍而去了,却放过了白兔。如今凿齿的气机感应仍在,虎娃却无法凭之追踪到人间的白兔,这又是什么原因呢?神器妙用并非无所不能,白兔已经“斩断”了,它夺舍重修后不复为凿齿。 能在伯羿面前还能“活”下来的对手实在不多,除了神器妙用已无法追踪的白兔,虎娃又发现了另一缕残存的气机,却同样无法凭此感应追踪对方的位置。这说明还有一个人,或者是妖物、仙家曾被神弓所伤,却侥幸逃脱而去。 虎娃之所以无法凭神弓感应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可能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够、而对方的距离又太远,或者对方隐匿气机躲藏得非常好,或者眼下根本就不在人间。至于和白兔同样的情况,则是不太可能。 句芒自称小小年纪、谈不上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但这张神弓显然给了虎娃线索和答案。虎娃手握神弓还在感应神器妙用,又听句芒道:“你用过这张神弓之后,不必特意再来找我,恐怕找也没地方找,随手抛向天际即可。” 虎娃收起神弓道:“仙童,你可知自己是何来历?” 对于仙家而言,这恐是一句不能问的问题,可是虎娃偏偏就问了。他已经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却始终未能参透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句芒的情况显然和理清水或白煞不一样,无论青煞还是白煞,都是凡人,在人间一步步修炼;可是句芒一出现,好似就是这样一位仙童。 这位仙童平日虽嬉皮笑脸,可是在人间却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倒是今天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反而亲切多了。 句芒微微一怔,眯起眼睛看向虎娃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然后抬头望天道,“我也许只是一个念头,一道神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吧。” …… 薄山顶上,虎娃手持神弓立足于巨岩,这曾是他列神器之地。蒲阪城就建在薄山脚下的坡地上,围绕着这座城廓,如今是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入夜后,城廓与田园重归宁静,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虎娃在月光下却无影。他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影子又悄然出现。就在这时,有一人登上了薄山,来到巨岩前拱手道:“虎君,我们又见面了!深夜唤重华前来,有何叮嘱?” 来者正是天子重华,竟在深夜里孤身前来,他与虎娃这样的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在不久前,两人于河泛之地刚刚见过面,当时在场的还有下界真仙庚辰,那次同样没有惊动他人。 民众皆以为宗盐死于意外,且与伯羿一起被封为镇厌之神,但虎娃与庚辰当然清楚内情。重华闻讯亦是大怒,是什么人挑那个时间地点对宗盐下毒手?此事虽不便公开,但也绝不能放过。重劝庚辰且回天界,并表示自己将追查到底。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并不清楚,但黄鹤已发现了大荒中众荒王的异动,那么重华就去追查这些线索,并收拾与震慑这些荒王。虽然伯羿不在了,并不代表天子手中便无利器,当时各部族都派高手随驾保护天子。重华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便把这些高手都派了出去。 治水已成,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伯禹以及他身边几位高人扛着。但重华虽可派人震慑与收拾那些荒王,却也无法追查到当年究竟是何人布下了埋伏伯羿的大阵、后来又设陷阱暗害宗盐? 虎娃则表示,这件事由他来查,一定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庚辰这才携神戟离去。如今虎娃又来了,想必是另有发现。 虎娃却答道:“就是想找天子聊聊,难道不可吗?” 重华很恭谦地说道:“当然并无不可,重华荣幸之至!” 虎娃看着山下道:“天子在位已有十六年,为何仍不定都蒲阪?” 当初水困平阳,重华在薄山脚下新建蒲阪城,这里便成了天子朝堂所在。但是直至今日,蒲阪城仍然只是陪都,名义上的中华都城仍是平阳。重华低首答道:“只要帝尧仍在世一日,中华都城便是平阳。” 虎娃:“能做到你这个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 重华:“多谢虎君夸赞。” 虎娃:“你这也是做给伯禹看的吗?” 重华:“若真有那一天,我愿自放远游,不愿守于蒲阪城中。” 虎娃认识重华已经很久了,当初重华随丹朱南巡九黎时,就曾打过交道。此刻两人谈的就好像是黑话,不明内情者就算能听见,恐怕也不太容易听得懂。 当年谁可能继承中华天子之位?最有可能是崇伯鲧,结果却是重华。那么在重华之后呢,如今却是毫无异议,继位中华天子者只能是伯禹,哪怕这将打破某种已约定俗成的传承制度。 黄帝世系的天子,历来都是在少昊和颛顼后人之间交替传承,重华是颛顼后人,而伯禹同样是颛顼后人,甚至在世系中的辈分比重华更高。但这并不能改变伯禹受天子各部拥戴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伯禹将下一任天子的形势。 今日之重华受天下万民拥戴,威望无以复加、贤德受各部赞颂,但恰恰是这件事情,他无法改变。虽说天子历来由各部君首共推,可是各部君首又能推举谁呢? 做个假设,就算世上还有比伯禹更出色、更适合登上天子大位的人才,可是各部凭什么推举他?他们认识这个人、了解这个人、和他打过交道吗? 其实在各种人才推举中,以当时的信息交流条件,各部民众也不可能真正认识与了解某个人,他们往往只是听说了某种传闻,接受了信息所灌输的认知,自以为了解这个人。而他们所知的一切,往往只是有心人想让他们看见的、听见的。 当年重华贤德之名传遍各部,实际上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重华。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哪怕是几千年后,情况往往仍是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可是伯禹却是个特例,他治水十三年,赤足步行,已走遍天下各部,而且就在民众之间。 伯禹是崇伯鲧之子、夏后部的君首,他不仅继承了崇伯鲧的一切,而且找回了崇伯鲧曾失去的一切,弥补了崇伯鲧一世的遗憾与未成。但别忘了崇伯鲧是怎么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伯禹与重华有杀父之仇。 帝尧退位后,三苗叛乱并牵连到了丹朱。重华镇压了三苗,丹朱至今却安然无恙,帝尧也仍在平阳城中享受天子之遇,重华甚至至今都未正式宣布迁都于蒲阪。他这么做不仅为是显示恭谦,并保全了帝尧的一世美名,恐怕也是给下一任天子看的吧? 重华清楚今后必将禅位于伯禹,却说自己不愿意像帝尧那样仍守于都城皇宫,最希望的结局,就是自放远游。 虎娃又说道:“你不是今日方知这个结果,当年任命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时,就已知晓吧。” 重华坦然道:“我的确早已知晓,但伯禹确实是最适合之人,若不任用他,我又会成为怎样一位天子?……你看看如今天下,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吗?我做到了!” 若说重华不擅权谋、心机不够深沉,那恐怕世上就找不到更擅长权谋手腕、心机深沉之辈了,否则他怎么能成为中华天子? 其父瞽叟与其弟象受到天下人的耻笑,那么引人注目的活着,却成全了重华的贤德美名。也曾有人对此有微辞,但这并不代表重华做错了、瞽叟等人做对了,他只是顺势为之。 若没有手腕的话,重华又怎能收拾中华糜烂局势。包括崇伯鲧当初也是死得明明白白,否则以崇伯鲧的真仙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又岂能如此? 重华的誓愿,就是成为如今这样一位中华天子,他的确做到了,理应受万民赞颂。他任用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虽然明知将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身为中华天子,这就是他想看到结果,目的在于中华得治。 虎娃也不禁暗叹,重华在天子位上,已可称圣人了。有人可能会另辟思路,寻找种种传说痕迹,猜测演绎出很多“私相”枝节,指出重华可能也有种种不堪,其实也不过如此,配不得圣人之尊。在虎娃看来,此等行止实在是无聊甚至是恶趣了。 就像有个姑娘遇险、被人所救,当提起这人时,说的却不是救她的事情,却说那人满脸麻子、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帅?此时的虎娃已不是当年的虎娃,重华更不是当年的重华,他对重华倒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虎娃又道:“天子有此知行,倒是我多言了。” 重华却语气一转道:“虎君已证长生,是否知天地长存之道?” 虎娃:“我尚未证,倒是您已证。”很显然重华方才所指,并不是他这个人的长生,而是在世间另一种意义的长存,他的确已经做到了。 重华又问道:“虎君手持之物,应就是伯羿大人当年的神弓,您这是要去杀人吗?”两人说话时,神弓就拿在虎娃手中呢。 虎娃答道:“我不乐杀人,但这一次却是要出手的。其他的事情,就由天子去追究吧,但是那个人,交给我。” 重华:“辛苦虎君了!……其实我更在意的倒不是那些荒王,如今天下各部,尚有百越之患未平。” 虎娃:“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事做尽了,后人总有后人之事,也得给下一任天子留点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少务。少务也给新君少廪留了点事,就是不再奉命煞青盐为国祭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