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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转角忽闻梦中人

    姑苏·清溪浦

    浅荦庄后院虽然只有谢昭仁、谢嘉和两兄弟住,但占地极大,围着假山庭院一圈,除了居所外,丹房、药房、锻炉、酒窖、练功房等等十来间屋子。

    自从安子住在府上,两兄弟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作为他的私人书房,权当学堂所用。

    因为是临时打扫出来的房子,最初只有两个简单的博古架,上面拢共也没能陈列几个古玩。

    空荡荡的大房子看起来更是寡淡,浅荦庄的管事女使贴心的找出几幅还看得过眼的画作,对称的挂在两边墙上,给房间添些雅趣。

    谢嘉和又从合作的绣庄买来一套梅兰竹菊的四张苏绣,找人专门做了一套黄檀框,将苏绣做成四页屏风,横在门廊,更显私密。

    屋子正中间,是一副安子前些日子亲手临的一幅字帖。

    谢昭仁教给他识字时,偶尔教他些首简单的启蒙诗词,算是陶冶情操。有时还亲自写一两副字,让安子临摹,提升他的字迹。

    来府上的两个月,一共练了三四百副,安子最满意的就是墙上这一副: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这首诗是二十多年前王维作的,意境雅致,放在书房正合时宜。

    安子临的还算工整,挂在墙上裱起来,算是一个阶段性成果的展示。

    “秉儿哥的书房,好像正中也有挂有一副他的得意作品,一副山水画还有配着诗。自己这一副字,‘勉强’也比得上吧,哈哈哈哈。”

    且说每日的早课,都是谢家兄弟轮流来教安子,恰逢大哥谢昭仁外出谈生意,便是谢嘉给他讲课,正好讲到“汉医”一门。

    “常见药材本身的脾性,药理,这一个多月你差不多都记住了,很不错。今天我们就要开始,就要讲点复杂的东西。

    单一药材很多时候可以缓解症状,药效,药理都比较明了,用药简单,但缺点也很明显,有的药材虽然能治病,但有明显的毒性,用量太大容易引发毒症,太少药效又不够强。

    那么要怎么解决呢?没错!就是要混用药材!而怎么把不同的药材调和在一起,就叫做‘配伍’!”

    谢嘉和站在堂里,安子坐在书桌前,一人讲,一人听,倒是有些富家子弟学课的模样。

    “每一种药材都有他本身的药性,你已经明白。那是不是把一些对症相似的药材放在一起就有更好的效果呢?并不尽然。有些明明药性相近的药放在一起,不但不能提升药效,甚至还会中毒。

    怎样配伍,能使药效最好,毒性最低,是医药里最重要的学问,每个流派,都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千花杏坊,有一门叫做‘经脉应药’的学问,将每一种药材对十二正经的效果划分为不同种属,以此为根据调配药方。

    六微明堂,有一种配方叫做‘三才药’,每一副药都只有三种药材,一君两臣。以两味药来辅助主药的药性。

    又如道家的道药,将药材按脾性分为八卦,每一种药材都有属于自己的卦象,以阴阳八卦调和的方法,来调配药性。

    可以说从最初的医药发展到如今,不同的配伍思路已经超过百种。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这些所有药理里面最简单,也是其他所有配伍药理的基础!

    这就是,神农谷的‘双药七情法’。”

    谢嘉和说道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用手中折扇敲了一下安子的案头,提醒安子注意。

    “自上古时期,神农尝百草起,医药就着重于研究单一药材的药性。

    在神农谷立派三百年后,一位神农谷大医仙创出‘双药七情法’,着重研究不同药材的搭配,影响了整个汉医的发展。自此神农谷在青苗一脉中一骑绝尘,成为魁首。

    几百年后,神农谷分家,每一个流派都根据这个演绎出自己的配伍方法,刚才说的‘经脉应药’‘三才药’都是由此而来。”

    “你可知,何为七情?”谢嘉和站在案前自问自答的样子,颇有些私塾先生的影子。

    “所谓‘七情’,即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杀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

    单行者,最为简单:两种药材放在一起,互不影响。

    相须:即药物合用时,可以增强功效。诸如,应对关节痛,稀莶草、鬼针草,单味煎服效果平平;两者合用镇痛消炎效果大增。

    相使:即共性的药材合用时,一为主,一为辅,提高主药物的疗效。如针对肺痨,芍药有效,生姜虽无效,但却能增强芍药的作用。

    相畏:即,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消除。

    相杀:一种能减轻或消除另一种药物的毒性。如,生半夏之毒能被生姜所解,称为生半夏畏生姜,为相畏;生姜能解生半夏之毒,称为生姜杀生半夏之毒,为相杀。

    相恶:两药合用,致原有功效降低,甚至丧失。譬如,莱菔子可致人参补气功效消失。

    相反:即两药合用,能产生毒性。”

    谢嘉和一手翻了翻安子身前的医书,指着其中一页道:

    “学配伍,就要先学‘相反’,因为这些都是配伍禁忌。”

    他刚想接着讲,忽然看见书房门口多出来一个人影,是浅荦庄的管家女使。

    府里的下人都明白给安子讲课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现在有人站在门口等着,想必是出了要紧事。

    “你好好看一下这些,理不理解没有关系,先要牢牢记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谢嘉和吩咐安子先自己看医书,自己则出了书房。

    “出什么事了?”

    “二庄主,昨天那三个人又来了。在门口嚷着说什么也要见你。不管我怎么劝,他们就是不听,守在门口,说一直要等到你出来为止,已经引得街坊都看过来了。”

    纵使谢嘉和是好脾气,听着有人上门寻衅,还是不忍怒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安子隔着窗户听到两人对话,心道:这几日没出门,倒是不知道有人上门来闹事。

    “那三个说,他们问过呼来船的艄公,确定他们少宗主来过府上。想跟庄主问问当时的情况。”

    安子听到“少宗主”三个字,精神一振!莫不是说的韩临渊?难道非派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耳朵立起来,身子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听不清外面的谈话。

    “算了,一直这么躲着,门口总有几个人守着也不是事情。你叫他们进来,我稍后就到。”

    说完谢嘉和重新进入书房,冷声道:“你好好背这些配伍禁忌,一会我来检查。”

    说完推门出去,走向外院。

    他前脚一走,安子哪里还坐得住,后脚也跟上。

    谢嘉和进了堂屋,看见三人已经站在中间,略微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几位,家里有要事,让诸位久等了。”

    三人都知道是托词,不过既然主人家发话了,自然得给顺台阶下。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查到我加少宗主的下落,我们等多久都行。”

    安子只身进入堂屋偏殿,隔着墙根听着堂屋的谈话,说话的这人中气十足,声音有些熟悉。

    他搜肠刮肚的思索自己见过的非派的每一个人,不过他去非派一共也没两次,多数的人都只有一面之缘。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登门所为何事?”

    “在下长安非派副宗主,魏若宇。这两位也都是非派子弟。我们这次叨扰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海涵。”

    安子一听:“果然!是非派的人!”

    他轻轻的解了窗户上的扣,微微推开一个小缝隙,又听那人说道:

    “我派少宗主被恶人掳走,我们诸方查探,有人在清溪浦见过。呼来船的艄公说,当时画像上的公子,时间大概是十天前。”说完他又把画像给谢嘉和看看,正是安子在酒楼见到过的那副。

    忽然一个声音从堂屋传来,安子再熟悉不过:“当时同来的,还有两位姑娘,一共是三人。”

    那人虽然被魏副宗主的身子挡住,安子看不得全貌,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十分挂念的盈澜儿。

    见到故人,居然不由自主,一股气血涌入眼眶,冲的眼睛酸胀难忍。

    安子既然知道现在不能出去,否则追问下来,自己身世的秘密,甚至谢家叔叔曾经是融教中人的事情,一样都藏不住。

    堂屋里,谢嘉和仔细看了看画卷:“没印象了,你也知道我这浅荦庄是个蚕庄,卖蚕茧蚕丝,平日来交往的,有不少来。你有没有更详细些的描述,我有些记不清了。”

    非派三人中的另一个,连忙解释道:“公子大概有这么高,眼神明亮,皮肤白,略瘦,看起来有些儒生气。长安口音,说话的声音很柔和。”

    安子没有往下听,他已经很明白谢嘉和想隐瞒韩临渊来过府上的事情,也许是为了保护半草涧的秘密,也许是为了不想引火上身,总之他是不会透露任何细节了。

    他离开偏厅,回到后院,转身进入书房。

    非派三人死缠烂打,不住的逼问,但谢嘉和却一直打太极。

    四人“聊”了一炷香的功夫,谢嘉和也觉得差不多了,终于发了逐客令:

    “实在是对不住,庄子上事忙,我得先去后院看看新到的蚕种。诸位可在这里多歇歇。左边花园也有不少中江南名贵,主要要有雅兴也可以一看。”:

    转头有队管家女使道:“帮我照顾好三位客人。”

    虽然一个脏字都没有,可非派三人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能悻悻离开。

    出了浅荦庄不远,盈澜儿面色凝重,问道:“魏副宗主,接下来怎么办。这个浅荦庄一定有问题,要不然我们今夜……”

    她依旧是女侠做派,给魏副宗主使了个以为深长的眼色。

    魏副宗主不置可否,盈澜儿正要说话,忽然只见一枚“暗器”,从远处袭来。

    她和魏副宗主几乎同时躲开。

    “咚!”砸在地上的,是一枚用丝巾裹着的石头。

    魏副宗主瞧着丝巾上有字,连忙拾起,解开死结,定睛一看:

    “韩临渊去了半草涧。池州西南大山中,一个大瀑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