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127 不同的命运
足利幕府时期，相较于其他已经开发很久的地球，关东平原还是个比较偏远落后的地方。 在这里生活的“乡下人”别说是大城市了，大部分人连大城镇都没去过，对于“繁华”这两个字所描绘的场景，可能连想都无法想象。 其实不光是关东的“乡下人”，即便是日本最繁华的平安京，居住在这里的市民也对“繁华”二字一无所知。 毕竟，以平安京的规模来看的话，其实也就是个中原地区的小城镇，而且还是那种比较落后的小城镇。 如果再加上肖恒的到来所给南宋带来的改变的话，那么平安京毫无疑问是临安首都圈完全辐射不到的那种偏远之地。 而即便如此，其商铺中的商品数量和城内工匠的手艺也远远无法与南宋相提并论，尤其是工匠们的手艺。 在日本，专职的工匠可是个不得了的存在——可别小看这一点！ 在南宋几乎每个乡镇都有专职的工匠，但在日本可就不是如此了……毕竟日本的普通民众实在是太过穷困，其需求根本养不起职业匠人，只有与皇室贵族以及出口相关的行业才有足够的利润支撑得起匠人的传承。 也正因为在日本匠人阶层的稀缺性，所以相较于随便就会被砍杀的贱民，工匠陈伟了武士和贵族都很尊敬的阶层。 后世日本总是把工匠精神挂在嘴边，甚至将其当做文化输出的一个符号，而这个符号就是来源于这个时期遗留下来的精神图腾。 而在大宋，工匠的手艺好是应该的——手艺不好的可是要被饿死的，所以在中国这只是个营生，在后世也就没有了被神圣化的基础。 这其实也不奇怪，偌大的中华好东西太多了数也数不清，对于宋人来说平平无奇的东西，在其他地方可能就会被人当神物捧上天。 例如抹茶——这玩意其实叫末茶，就是字面意义是的茶叶粉末的意思。当炒茶工艺出现后这玩意很快就被淘汰了，倒是被日本捡去当了传家宝。 与之类似的还有折叠锻打工艺，也就是俗话说的百炼钢。 古人最初认为通过锻打手段可以去除钢铁内的杂质，但经过试验和无数次的反复锻打证明，最终将一整块铁都打没了也不见提高钢铁质量。 其实反复折叠锻打时脱落的部分并非杂质而是铁的氧化层，在不断的锻打下让所有的铁都氧化了，那岂不是给锻没了嘛！ 其实折叠锻打只是锻出了多余的碳，而使生铁钢化，与此同时也改善了刀刃的微观结构。 这一点古人自然没办法知道，但是古人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至少也知道继续增加锻打层数这条路走不通。 而最终折叠锻打工艺虽然尚未淘汰，但也被边缘化了，取而代之的是炒钢工艺生产出来的不输于锻钢而且价格便宜得多的上等好钢。 与中国这边不同，日本没有生铁的生产技术，同时熟铁产量本身就小的可怜，再加上匠人们的服务对象为贵族和武士阶层，这个阶层是可以承受高昂成本的……所以当折叠锻打工艺传入日本之后，又被其视为瑰宝，然后在后世被捧上了神坛。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所以对于普通的日本民众来说，中国这边的一个普通乡村可能就是他们眼中从未见过的繁华。 而恰巧的是，秦府所代表的又是整个中华地区最先进的代表。作为秦府的盟友，关家自然也在与秦府的交往中受益匪浅。 大田要塞本身是按照秦府标准建设的，而大田要塞周边的日本人聚居区则同样是按照秦府的标准规划建设的。 这里有整齐的房屋、宽敞的道路、完善的排水设施，而且这里还有远超这个时代的公共照明、公共交通、公共卫生以及公共供水。 照明用电是从大田要塞的煤气发电机组中接出来的，公共交通还是用的传统的马车，而公共卫生和供水的背后则是位于海边的污水处理厂以及河流上游的自来水厂。 如此完善的配套设施，即便放在后世也是个比较完整的现代化小镇了，而放在这个时代，尤其是放在那些连本土大城镇都没见过的“关东乡巴佬”面前，无异于刚刚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人抵达国际大都市纽约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混杂着新鲜、震撼，那是一种令人眼界骤开甚至世界观都要被重置了的繁华……而见识到这一点后，也会令人生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自卑感。 对于中国人来说如此，对于此时的日本人来说更甚。 当关东难民抵达大田港之后，无论是对一直居住码头的码头工人，还是对先一步抵达大田港，已经有了正式工作的其他难民，他们都表现出了不亚于对贵族老爷们的尊重……尽管他们同样都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事情也就是如此的魔幻，尽管所有日本人的地位在关家面前都差不多，但当他们汇聚在一起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分出了阶级。 以时间来看，住在大田港时间越长的人阶级越高。 以职位来看，直接为关家服务的人阶级最高，次之是间接服务的，再次是有工作的，最次的当然是刚来的这些连工作都没有的难民。 而无论是晚上汇聚在路灯下的权利，还是路边集中供水处的自来水……甚至就连公共厕所的使用上，都完全遵循了上面的阶级划分。 阶级地位低的自觉的就会给级别高的人让位置…… 对于这种情况，秦府的人接触不到，关家的人见怪不怪，再加上也没闹出什么恶性事件来，所以这些糟粕居然就以潜规则的形式留存下来了。 不过相较于以上几个阶级，在所有日本人当中还有个隐形的最高阶级。 这些人既不是曾经的贵族老爷，也不是敢打敢拼的流浪武士，而是谁也不曾想到的一个阶层——符合标准的适龄儿童。 适龄儿童当然很好懂，但什么叫符合标准呢？ 与大陆那边秦府奉行的全民义务教育不同，日本这边的儿童想要获得被教育的资格，是需要一定的资格测验的。 从性格、智商、认知能力到交流能力，都要达到一定的标准才有入学资格。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个隐藏的考察条件，也就是政治倾向……但这是要等学员在汉语预科学习期间再观察的，考察不合格者会因各种原因淘汰。 小光头悟能顺利的通过了考察，而猎虎小子却因“年龄问题”被分配到了生产大队，迎接他的将是不那么轻松但也不会很苦的体力劳动。 同为“带路党”，两小的命运却各不相同。 对于小光头悟能来说，他能看到的新鲜事物要比同来的其他人更多一些。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他所上的华文预科就设在原本的关家村内。 这里靠近大田要塞，普通的日本人不被允许接近这里，只有华文预科的学生才有如此殊荣。 这里的学校也跟秦府那边的学校一样，都是自由升学制。 每个月都有一次升学考试，能够达成既可升向下一个年级。 而预科学校学考的当然是汉语——准确的说是雅言，类似后世的普通话，只是雅言的普及程度无法与普通话比，绝大多数说雅言的还仅限于读书人。 对于日本学生的考察标准主要在听说读写能力上。 目前小光头悟能的课程主要是认识汉语拼音，正在学习最基本的音标和声调，相对来课程还比较简单，就趁着休息日的时候跑了出去。 华文预科学校这边虽然不允许普通日本人靠近，但想要出去还是很简单的——只要不是逃学，休息日去大田港逛逛守卫也不会为难。 小光头早早的做完了功课，收拾好了小包袱，等到导员检查过作业之后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直奔码头方向。 他自然是要去找猎户小子。 石见银山已经恢复了生产，但其生产出来的银子仍然储存在大田要塞中。 由于朝鲜海峡依然有大量蒙军水师活动，关家的普通商船不敢轻易度过海峡。 当然如果有海军护航的话倒是不怕，可问题是目前大田要塞这边只有一艘半的战舰——既无敌号以及冒险者号。 那半艘战舰指的就是冒险者号，至于无敌好……是关家给那艘二等战列舰所取的名字。 嗯，无敌。 至少在秦府新舰下水之前，这艘二等战列舰无愧于无敌之名。 不过除了传统的日本航线之外仍有一条航线活跃着，那就是新开辟的大田——海参崴航线。 目前完颜琴他们所占据的土地虽然人迹罕至，可与之相应的那里从未被人类开采过的自然资源可就丰富得令人羡慕。 亮滑的皮革、贵重的人参、珍贵的木材、少见的菌干以及熏肉香肠等等，这些都是附加值极高的商品。 在大金最后的继承人完颜琴彻底站稳脚跟后，就开始有针对性的对这些物产进行了开发。 当小光头悟能来到港口的时候，正巧有一艘大船正在卸货，卸的就是海参崴来的各种皮货。 “大哥！大哥！！” 小光头原本就是凑个热闹，但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同伴猎户小子。 此时的猎户小子正光着上半身，扛着一捆鹿皮从船上下来，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微微一愣。 “林下一郎！干什么呢！别偷懒！”一名干干瘦瘦的监工吼道。 这监工是在关家倒向秦府之前就在这打混的，在码头工人之中颇有威信。后来码头生意正规化之后，此人就被关家收编成了正式员工。 之前提到过日本人之间的阶级，这监工正是直接为关家服务的人，是有正式编制的，比起普通日本人那真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被监工这么一吼，猎户小子顿时一惊，连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可慌忙之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顿时被绊了一跤。 猎户小子倒下的同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好，连忙强行抑制住本能，用身体垫在那捆鹿皮的下面。 然后，他就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唔……” 猎户小子痛哼一声，感觉腹腔里的物件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该死的混蛋！别以为你是皮货栈的伙计我就不敢抽你！我……” 那监工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手也摸向了腰间的鞭子。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就见一个穿着整洁，带着书包的学生冲了上来，一把拨开了猎户小子身上的皮货，将他扶了起来。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小光头悟能关心的问道。 “我唔……皮子。”一郎捂着脑袋，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 就两人说话间的工夫，那监工已经走过来了，看着地上的皮货直皱眉头，但当他看到小光头身上的学生服后又有些忌惮。 至于鞭子……当然不可能再动鞭子了。无论如何这样打扮的人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你……是什么人？”监工问道。 “我是宫本悟能，预科班的学生。”小光头随口答道。 “学生？学生证给我看看。”监工伸手，小光头立即乖巧的将自己的学生证逃出来递了过去。 监工低头看了看，虽然全是汉字看不太懂，但学生证的封皮、封皮上的烫金字，甚至连那特殊材质的纸张都不是普通日本人能得到的，再加上他这一身标准的学生制服，所以监工很快就信了。 监工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和颜悦色的问道：“今日休课？” “是。”小光头很恭敬的答道。 “他……是你什么人？”监工用下巴指了指猎户小子林下一郎。 “他是我大哥！”小光头很鸡贼的说道。 “哦……” 监工微微顿了顿，回头冲看热闹的工人喊道：“来个人，把这捆鹿皮搬到皮货栈去……” 等那边有人应承着将皮货搬走后，监工低头看着忐忑不安的猎户小子道：“至于你，我准你半天假。跟你弟弟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是掌柜的那边……”猎户小子虽然心动但仍有些犹豫。 他的直属上司是皮货栈的老板，今天他只是被借过来干活的，暂时归码头监工领导。 “没事，今天我说了算……你老板那边有事我去跟他说。”监工摆摆手，回过头来冲着其他人喊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干活去！” “哈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