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泓的紧张和忧伤
“我听说郭章打算去延州上高中，感觉你还是有机会的。”马肃当然不是听说，他是确定，青禾镇紧靠延州市，青禾有钱人买房都往延州而不往海岩跑，郭章老爹在延州做生意，房子也买在延州市区，所以一直想让郭章去延州上学。本来如果郭章考进秀安中学的话，他爹也就算了，毕竟秀安中学在整个江东省都算不错，但是郭章只考到年级第四，进秀安中学得出择校费。郭章老爸不差钱，但是与其出钱上秀安中学，不如上延州一中，也是五星级高中，离家还近。 不过郭章户口在海岩市，转到延州一中比较麻烦，要走关系，之前一直没有下定论，就是关系还没走通，青禾中学这边老师也知道情形，所以一直没让第九名的马泓填志愿，就等着要是郭章能够顺利转走，马泓就等于白捡一个海岩一中。 不过这种等待也是有期限的，五所高中志愿填报两号截止，今天是七月一号，今天如果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马泓就只能填北港或者合川中学了，毕竟人家是打算出择校费的，马泓这边可没那个底气，错过了就只能错过了。 “就这么说，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马泓一边嚼着苹果，一边说道，口气里有一点失望，但也没有特别强烈，对于全年级第九这个成绩，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自己是实打实的满意，就十来天前最后一次模拟考，马泓还上演了一次大溃败，全年级四十九名，连上桃陵一中都有点危险，把老爸老妈吓得，基本就对她失去希望了。 当然，桃陵一中也是重点高中，桃陵区八九千初三学生，能进桃陵一中的不到十分之一。 “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郭章老爸有信心，更要对郭章老爸手里挥舞的人民币有信心。这个世界很复杂的，你还小，什么都不懂。”马肃故作深沉地说道。 “切，说的好像你很大一样。”马泓翻了个白眼。 “我是比你大啊，你不得叫我哥嘛。“马肃又开始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就大半个钟头好伐。“马泓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从生理学的角度上讲，我们两个同时诞生，没有先后顺序。“ “可是我比你高啊，也比你壮啊，还比你早上半年高中啊。“马肃笑得浑身没二两肉，”对了我听说你们考中秀安、一中、北港的，暑假还要集中上课，上完课还要考试的。考得好的能分到实验班或者加强班的。“ “唉，你别说了，能让我好好休息几天吗，不知道我中考刚考完吗？“马泓发出一声悲叹，两只小短腿绝望地撑着小板凳，脸上全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休息个头啊，你看看你老哥我，在青禾中学算是一号人物了吧，到了秀安高中连棵葱都不算，这个暑假打算寒窗苦读，别让自己被那群天才加变态甩得太远。“马肃悲愤地说道，语气有点夸张，话说得一点没错，”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 “不会吧，老哥，你这么高的智商，还有被人碾压的时候？“马泓小眼睛睁得滴溜溜地圆，马肃能够理解，毕竟像马肃这种自主招生提前进高中的哥哥，肯定会成为马泓学习的榜样和动力。 “一点不夸张，跟狗没区别。你想想看，我们班一共四十号人，每次考试我的成绩稳定在二十五名到三十名，放到你们班，差不多就是高兴的水准，你说可不可怜。“上辈子马肃还是比较爱面子的，这种大实话从来没跟马泓提过，这一辈子，马肃就没这么多顾虑，毕竟能用自己的例子好好鞭策一下马泓也是好事。 “人高兴这次中考考得可是全班第十四，能上咱们青禾中学的高中，比你那二十来名好得多，“马泓提出反对意见。高兴是马肃初二同班，马泓初三同班。初二跟马肃同班的时候，就跟马肃交情很铁，跟马泓同班之后，生生就跟马泓、曹倩、徐周龙混成了四人帮。 曹倩是马泓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交情很好，初中两人梳一样的辫子，又是差不多的身高体型，人家都以为她们两个是双胞胎。马肃在秀安中学的半年，曹倩经常住在马肃家跟马泓一起做作业，晚上就睡马肃的床。 徐周龙是青禾中学这一届学生中另一对双胞胎，他是弟弟，哥哥叫徐周蛟，这哥两个不光长得一模一样，成绩还都很好，初二有一次期中考试，第一名雷打不动魏彧，第二名马肃，第三名徐周龙，第四名马泓，第五名徐周蛟，全年级前五，居然有两对双胞胎，在青禾中学也是一个传说。 曹倩和高兴和马肃都比较铁，大学毕业还经常一起聚餐，徐周龙马肃没跟他同过班，交情一般，也从来没能练出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本事。 眼看着马泓把话题扯到高兴在班上的成绩好还是马肃在班上的成绩好，马肃连忙搬回正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初中毕业，你在青禾中学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清零了，以后你的同学都是各个中学的好学生，一个不注意，轻轻松松就被他们甩身后十条街去了。你老哥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决定痛定思痛，这个暑假刻苦学习，把差距缩到最小。“ “可是我又不去秀安高中，也进不了实验班啊，用不着成天想着跟你们这些天才竞争。我就是认认真真上课，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成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好好休息。“马泓睁着双大眼睛，心态不是一般的稳，”你是不知道，初中三年，我都快成诸葛亮，心力交瘁，死而后已了。“ “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吗？“ “我知道啊，但是我又不用鞠躬。“马泓眨巴着眼睛说道，然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这下好了，老爸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打算看《天国的阶梯》的，这几天江东娱乐暑期档开播，每天下午一点钟到四点半五集连播，今天第一集还没放完，你们就回来了，今天肯定是看不成了。“ 马肃有一种捂脸的冲动，这货脸皮一定是厚到了一定得境界才说得出这话， 好吧，这才是中考之后的中学生该有的思想状态。马肃默默走向自己的行李，开始收拾起来。 到下午三点半，刚躺到床上的马肃就听到老自行车艰难骑行时发出的那种支离破碎的咯吱声，这个声音很熟悉，贯穿了整个童年时代，一路走进青少年，直到马肃离开青禾前往平江市上大学，老妈才肯换掉这部骑了有十来年的老自行车。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老妈中气十足的声音，“马肃，马肃。” “欸。”马肃连忙起床下楼，老妈性子比较急，这么连声喊马肃下去，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看看马肃。 “到家了？今天挺快的啊。”刚从楼梯间出来，马肃就看到何巧芝拎着一个灰色布袋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花哨的短袖上汗渍明显，“什么时候到家的，你老爸呢？” “一点半左右就到了，今天魏彧小舅舅开车去接他，顺便就把我们接回来了，老爸睡了一会儿，才走没多久，估计去看看大伯。”马肃接过何巧芝手里的布袋，是那种上个世纪流行的自制布袋，没办法，何巧芝1957年出生，生马肃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普通工人家庭需要抚养三个小孩，日子过的清贫无比，所以家里经常能见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古董。 “魏彧的小舅舅，就是南高庄高文曹家的女婿吗？”这就是上代人的经典对话，上个世纪工业社会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乡土人情就是成长最好的土壤，大多数人没去过上海、没去过平江，很少去海岩或者延州市区，桃陵区还是桃L县，偶尔有人去一趟县城都足够吹嘘半个月。那时候周围能碰着照面的人就是世界的全部，家中兄弟亲眷都很了解，老一辈接触过的长辈，见过一次面，也必然捋清楚各种亲属关系，然后牢牢记下。 这种知根知底的交往确实是互联网社会所不具备的。以后通讯方式更放大，人去的地方更多，认识的人更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却越加冷漠，特别是没有什么厉害关系的邻里之间，很少再有老一辈这种虽然世故但却温情的亲密关系。 “你别问我，反正我就知道他是魏彧小舅舅。”马肃迅速打断何巧芝继续往上想要捋清楚魏彧外公那边子女的排行姓名的打算，打开布袋子，一边把布袋子里的小袋子往外拿，“老妈你也太客气了，我又不是客人，干嘛特地去买菜。“ “嗯，我儿子回来了，我总归高兴的哇。“何巧芝圆圆小小的脑袋小孩一样朝一边一撇，表情生动而又可爱，然后开始给马肃一点一点算起帐来，”我买了半只咸水鸭，十块钱，买了二十块钱排骨，晚上和冬瓜山药一起炖汤，买了十块钱牛肉条，你不最爱吃牛肉炒彩椒吗？炉子架好了吗？“ 这是马肃初中暑假每天必干的事。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但是卢墩村这边到03年左右还有不少人烧煤球炉，烧水做菜全靠这么个小小的炉子。说到底还是穷，烧液化气太贵，不舍得。 煤球炉烧菜有一个特点，火太小，温度不够，所以烧出来的菜总是病殃殃不大爽口，用来烧水速度太慢，点热水一壶水用不了两分钟，煤球炉烧三热水壶那种小锅，一烧就是一个钟头。还要注意时间，更换煤球。 架煤球炉挺费事，还容易弄得一手烟味煤味，以前马肃假期在家的时候，都是他的活，马泓从来不动手，今天既然马肃他们这么早回来，何巧芝就知道，肯定轮不到马泓动手，所以这么问。 “架上了，现在正烧着水。“马肃把菜放到桌上，一边给何巧芝倒了杯水，何巧芝捋了捋额头上的汗珠，把前后门全开了，从大门背后拿出一卷竹席，直接铺到餐桌边的地上，两边穿堂风一吹，虽然还是很热，却比刚刚好了很多。 “唉，我先歇一歇，过半个钟头咱们准备晚饭。“何巧芝去里边换了睡衣睡裤，往竹席上一趟，”马泓呢？还在上边看电视吗？这个丫头半个月也太放松了，我听说谢秋宏已经开始借高一的语文数学书了。“ 谢秋宏家离马肃家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她跟马肃同届，这次考得不错，虽然达不到市一中的指标名额，但是他爹已经帮她出了择校费，基本确定到市一中念高中，“一样的，过几天马泓一个样，市里的高中暑假都要集中补课的，上完课还要考试。马泓也就这几天能晃荡，到时候还得回青禾中学上课。“ “就是这个事情。马肃，我还没跟你说这事呢，你爸跟你说了吗，就是马泓填志愿的事，说是说郭章肯定不上一中，要么上秀安中学，要么去延州上学，我总觉得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要我说，上北港高中不是也挺不错的嘛，说到底也是市里的高中，总归比咱们桃陵一中要好。“提到这事，何巧芝不自觉地压低嗓门，唯恐被楼上看电视马泓听到。 “成不成今天晚上李老师肯定会来电话，你放心好了，明天才到截止日期，今天等不到说法，咱们明天肯定不多等。“马肃安慰着何巧芝，二十年前的何巧芝，脸上色斑不少，头发却仍然油光可鉴，不见一点白色。当然，脸也更圆，皮肤也还饱满，不见皱纹，眯着眼睛想问题的时候，那副专注的表情，确实十分可爱。 “干嘛？“看到马肃突然发笑，何巧芝眉头一转，煞有其事地问马肃。 “没事，马泓这事你就放心好了，其实北港一中都差不多，马泓这次中考算是超常发挥，能考到市里，别说你了，我都挺意外，你就偷着乐吧。“ 果然，何巧芝的注意力被马肃巧妙地引到了这个话题，她两条眉毛一抖，嘴巴就自然而然咧开笑容，“真的，马泓能考到这样，我是心满意足到顶了的。你不知道你妹妹最后的样子，成天就只知道睡觉，我跟他们李老师天天打电话，天天打电话，讨论来讨论去，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没想到，欸，最后一次考试，她居然考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