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还是学渣

    此时此刻，杜文曦和何青梅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中考。

    杜文曦初中三年两年在石城度过，最后半年进了清江区的顾亭中学。顾亭中学是顾亭镇最好的中学，但是清江区六个街道，七个乡镇，顾亭镇算是乡镇，也就比马肃的家乡青禾镇稍微好点，没有什么可聊的。

    何青梅就不一样了，何青梅和夏安然都来自海岩市第一高级中学初中部。不算中考单独出题的阳池高中，海岩市一共一所五星级高中，四所四星级高中，秀安中学是五星级高中，另外四所，分别是同在市区的海岩市第一高级中学，新南区的合川中学，顺宁区的天华中学，以及北港区的北港中学。

    除了秀安高中，其他四所学校都有庞大的初中部，海岩一中的初中部一个年级将近二十个班，跟高中人数仿佛，其他三所高中初中部每个年纪也有十来个班级。秀安高中的初中部是最近三年才筹办的，第一届只有四个班，二百多号人，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自主招生实验班秀安中学一共招八十个人，本部初中部就进了十来个，市一中来了十来个，其他三所高中初中部各来五六七八个不等，这就差不多占了一半的名额，剩余一半，海岩市五个区七八十所中学分，平均下来每所分不到半个。

    就拿马肃所在的桃陵区，整个区考进实验班的就只有七个，其中两个来自桃陵一中，两个来自青禾中学，另外三个来自其他三个镇中学。青禾中学教学质量在桃陵区一向不算拔尖，这一次居然能够和区重点中学桃陵一中并驾齐驱，着实让校领导扬眉吐气了一回，因此马肃和另外一个同学魏彧获得了青禾中学每人3000元的特等奖学金的奖励。

    自主招生完全靠考试分数排名，除非有马肃不知道的特别加分项，不然的话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公正的。由此也可以看出秀安中学和市一中在海岩市范围内的统治力，秀安中学人数太少，但是基本实验班的录取率达到了10%左右，市一中录取人数甚至超过秀安中学初中部，而且还要考虑到市一中也参与这一次自主招生，而且招了八十个。何青梅之前就透露过，像他们这种基本能够确定考中秀安中学的尖子生，市一中从校领导到班主任，挨个做工作，希望他们能够留在本校。何青梅、夏安然这种毫不犹豫地叛变了，从四星高中跳槽到五星高中继续当学霸，肯定还有不少被说动的，能够考进秀安中学而选择留在自己学校的实验班的。

    所以从实验班的人员构成就可以看出，市一中在整个海岩市初中生教育水平上的强势地位。这一次的中考，兴风作雨的肯定也是他们这一帮子人。

    像秀安中学、海岩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中考录取名额一般分两步走。首先确定全市中考分数，根据分数拟定本校计划内招生名额，根据名额划定录取分数线，这就是传说中的统招分数线，俗称竞争分数线。统招生大概占本校招生总额的20-30%，其次市教育局按照均衡教育资源的规定，将秀安中学等五所高中部分招生指标直接下达到各初中学校，给予不同学校确定的招生人数，学校根据成绩排序，由高到低确定录取人数。这就是所谓的指标生，也就是分配名额分数线。一般来讲，统招分数线比指标分数线高20-50分。

    像马肃所在的青禾中学，每学期有一个同学能够达到五所高中的统招分数线就谢天谢地，大多数需要靠指标名额进入秀安高中这样的学校，比如秀安中学在青禾中学往年的指标名额只有三个，海岩一中是五个，五所重点中学，加起来一共二十来人左右。

    而秀安中学每年从海岩一中招的学生，连统招带指标，将近两百人，有时候马肃觉得挺不公平，但是人家海岩一中初中部的人也觉得不公平。海岩一中的指标名额最低分数比青禾中学指标最低分数通常要高十分左右。

    说到底还是城乡教育资源的失衡。中考没有高考那么严谨，命题的老师基本就是五所重点中学的教学骨干，从出题思路到出题方式和范围，这五所中学的学生都具有青禾中学这种乡下中学无可比拟的优势，而且他们的老师经验更丰富，方法更科学，管理也更严格。

    可以想象，何青梅、夏安然这种来自海岩一中的学霸，周围的朋友、同学，基本也是奔着秀安中学、海岩一中这种重点中学来的。而且他们都在市区，双休日就能聚到一起，吐槽吐槽中考的题目，预测一下统招和指标分数，顺便交流一下哪个考场哪个中学的倒霉蛋答题卡顺序涂错了，在那里手忙脚乱的改，结果收卷岭响了，答题卡刚擦掉一小半。

    余璇初中念的是海岩五中，市区一所比较差劲的中学，一年能考上秀安高中的跟青禾中学差不多。但是五中好歹是在市区，余璇又是出了名的喜欢瞎掺和，钟士铭跟马肃相若，也是来自乡下中学，但他颜值比较高，成绩也比较好，跟夏安然和何青梅处得都比较好，所以谈得也很有兴头。

    马肃听了一会儿，感觉话题马上又要偏到暑假到哪里去玩的路子上去，突然钟士铭转头看了马肃一眼，蛮有意味地想了想，才说道，“我想想看啊，老马在他们中学肯定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还蛮想看看那时候的老马是什么样的。“

    老钟这么一感慨，杜文曦、余璇他们都跟着转头看马肃，“想象不出来，感觉好奇怪。”杜文曦笑了两声，然后有点夸张地叫道，余璇跟着笑起来，“也说不定的哦，说不定那时候的老马也特别能慷慨激昂来着。”

    除了余璇，这几个都算学霸，至少马肃眼中的学霸，高一分班都去了实验班，要还是三天前的那个马肃，他一准被钟士铭这种没由来的感慨弄得涨红了脸，这也难怪，在这群学霸们跟前，半个学期实验班的生活马肃都憋憋屈屈毫不起眼，性格、学习成绩上都没有出彩的地方。原来的那个马肃当然会为了这几句话感到受伤，但是现在，十来年职场下来，一身皮早就硬得能当盔甲，“我们乡下中学跟你们市里不一样，老师一个两个都野蛮的很，我们成天就是老老实实读书，敢摇尾巴，班主任一巴掌就扇过来，两天还退不了红印子。我就亲看看我老师用木头三角板揍人，三角板断成几截了都，老师还没停手。所以一般我们都比较规矩。”

    “切。”余璇扁了扁嘴，发出不屑的鄙夷声，“这话水分很足，不管怎么找，我肯定没办法从卫生间身上找到规矩这两个字。主要还是人的问题。”

    卫生间就是魏彧，魏彧和卫浴同音，卫生间也就成了魏彧的绰号，这个绰号魏彧从小学叫到初中，再从初中叫到实验班，然后继续叫到高中。这事跟马肃没关系，他们虽然来自同一所初中，但是没有同过班，刚来那会儿相互都还比较客气，怪只能怪魏彧的名字和他的绰号契合度太高。

    魏彧喜欢招惹女同学，通常是漂亮的女同学，偶尔没有漂亮女同学可以招惹，就荤素不忌，不是那么漂亮的女同学也能让他乐此不比。余璇名字挺好听，长得也还可以，主要的问题跟马肃一样，有点胖，实验班一群学霸之中，难得有几个胖子，冯彦明算是大胖，马肃算中胖，顾尔卓算小胖，余璇就是女胖。作为学霸密集区，实验二班本来女生就少，统共十来号人，女胖子就更少，或者说没有，因而余璇这种稍微显点富态的就被不客气地冠上了女胖子的名号。

    胖女生一般都会跟漂亮女生关系比较好，比如跟她同一个小区的林景媛，比如她座位两边的何青梅和夏安然。魏彧当过几个礼拜余璇的前座，敏锐地觉察到了女胖子和漂亮女生的关系，因此常跟她开玩笑，一来二去就比较熟。

    “他不一样，你瞧瞧他那聪明漂亮劲，算是他们班主任心目中的宝贝，掉根头发都得心疼半天。我就很一般了，偶尔还一副笨头笨脑的样子，老师有时候走过去看见了心里不爽，就得在我脑袋上来几下。”马肃笑道，这话半真半假，初中却是有一位老师看马肃很不爽，有一次数学考试，马肃解一道难题解不出来，左手握拳垫在下巴底下趴在桌上思考，监考老师打他旁边经过，就直接对着全班说，“做题就好好做题，别手垫在下巴下边一幅蠢样。”

    “笨谈不上，不过确实挺呆的。少看点没用的书，老马，你看你镜片都多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咱们班学霸勒。”余璇瞧了马肃一眼，口气活泼欢快，心直口快。

    “挺好挺好，我这学渣偶尔也能有点学霸们的感觉。”马肃轻松接过话头，“希望伍老师今天能稍微克制一点，你们反正就在海岩市区，兜兜转转最多一个钟头，我们青禾六十来公里，起码三个钟头，比到AY市还远。”

    “你们那就是延州好伐？下次我们去延州欢乐谷，肯定得到你家吃顿饭。”关于延州和青禾的关系，钱陆仁就比较了解了，毕竟跟马肃当了一个学期的同桌，忍不住开口说道，“有这个暑假想去延州欢乐谷的吗？可以提前约一下。”

    夏安然看了马肃一眼，没有说话，杜文曦向来是看不惯钱陆仁的，钱陆仁这么提议，杜文曦马上反对，而且非得弄个高大上的理由来，“延州有什么好玩的，干脆去香港迪士尼，肯定比欢乐谷好玩。里面花车巡游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迪士尼漫画都出来了，那个热闹哟，没去过还真想不出来。”

    余璇家境平常，香港迪士尼是肯定去不了的，延州欢乐谷显然也兴趣寥寥，意兴阑珊地说道，“算啦，天这么热，到哪去玩都是一身臭汗，我还是安安稳稳呆在家里得了。”

    钟士铭立刻开始拿余璇和懒和胖说事，钟士铭这人比较奇怪，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所以时常显得口无遮拦。当然此时马肃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钟士铭那副带着些微嘲讽意味的腔调，他在想刚刚夏安然给他的一眼睛。

    二十年后的马肃对夏安然记忆比较模糊，毕竟只在实验班一个学期里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夏安然呆在实验班，马肃被刷到加强班，然后夏安然去上海上大学，马肃留在省内读了平江大学，再然后马肃去了上海，夏安然去了美国。

    但是每当想起夏安然，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还是踏上工作岗位，马肃总能感受到片刻温情。这种温情来自暗恋，却与情爱无关。

    夏安然的气质胜过长相，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美女，额头略宽，眼底卧蚕与灵动的眼睛相比稍显死板，她的嘴唇时常拉直，显出这个年纪的少女不该有的严肃和冷静。就身高和腿长而言，胸显得太小。

    但她身上有马肃着迷的东西，她冷静认真，总能从容应对让马肃手忙脚乱的各科难题，她有温情的笑容和温和的嗓音，无论跟谁，都客客气气大大方方地交流，她身上满是爽朗的帅气的青春，课间和男生讨论NBA，体育课兴高采烈地在篮球架下打转。

    马肃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夏安然，他上课的时候打量她的背影，下课的时候又匆匆避开眼神，他在食堂黑压压的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又在体育课上默默注视着她·，他从不想引起她的注意，却时刻留意着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过了有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夏安然察觉到了马肃对她的异样。上课的时候，当马肃视线习惯性地飘到她的马尾辫上的时候，好几次撞在了她匆匆回过来的忽闪的眼睛上，她会在食堂里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然后正好看到马肃快速闪开的视线，当马肃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去后，夏安然的嗓音会变得更轻，话说得更少，而更专心致志地听，当何青梅偶然看到马肃拿着一本插图精美地《雪国》忍不住发问时，她会恰到好处地解释川端康成在RB乃至整个世界文学界的地位和影响。自由活动课的时候，当她看到马肃一脸索然无味的时候，会邀请他跟她们一起打乒乓球。

    她恰到好处地显露着她的善意和温情，让马肃能够和她舒服地相处，她从未拒绝过什么，却让马肃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她用善意化解尴尬，他用温情消融沮丧，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让马肃心满意足，无比怀念。

    在这件事上，没有谁比她做得更好，二十年后的马肃再见到夏安然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明媚的额头，再没有十六岁那年的悸动和憧憬，只有淡淡的感激、温暖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