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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致新世界


                        苏真小时候的村庄早已被大水摧毁,耕地的土壤结构也因此破坏,没被承包种植,彻底成了荒地。
    灾难之后,他就迁去了镇上,对于村子的记忆大都丢失,要不是他家门前百米外有座立交桥,他根本无法确定家的位置。
    这座待拆的旧桥是唯一通往村子的路。
    临近旧桥的街坊早已没人居住,拆得七七八八,倾圮的老房子里透着尘土与霉味,过去的欢声笑语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废弃的电线杆上还贴着老广告,苏真驻足看了一会儿,除了重金求子、高价收血、管道疏通之类常见的牛皮癣,剩下的几乎都是九香山的旅游团广告了。
    九香山是南塘最有名的山。
    关于它的民俗传说、灵异故事很多,各方的大力宣传之下,配套的旅游也风风火火地办了起来,与之一同火热的,还有当地赫赫有名的三慧菩萨。
    苏真稍一搜寻,就找到了张三慧菩萨的宣传彩像。
    “世界末日要来到,三慧菩萨渡众生,信佛保平安……”
    下面的宣传词勉强还能分辨,菩萨的头与三只怪异手臂却被另一张售房广告遮住大半,又经风霜剥蚀,泛白难以辨认。
    苏真没有多想,穿过面目全非的老街,来到了旧桥前头。
    随着他翻过桥头的路栏,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气突然暗沉了下来。
    天空像是坏掉的电灯泡,毫无征兆地闪了闪,接着,乌云从天边滚来,转眼就是遮天蔽日的声势。
    滚滚浓云之中,雷电狂龙般恣肆舞动,在云中留下璀璨的金色刻痕。
    暝茫无人的村庄上空,闪光和轰响接踵而至,苏真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豆大的水痕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桥面上,很快,暴雨倾天而落,目力所及的世界都被雨水吞没。
    这场雨下的太过突然。
    没一会儿,苏真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立交桥,感觉这座旧桥连接的不是童年的村庄,而是某片更为古老的遗址。
    他本想回去,但从家到这里坐了半小时公交,又步行了几公里,他不想折腾了,一咬牙,顶着暴雨朝桥的另一头跑去。
    暴雨如注,天地皆白。
    他奔跑在桥上,像是奔跑在另一个世界,耳畔常有窃窃私语之音,细听又只是风声。
    他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冲过了大桥那头的路栏,脚没入泥泞土路里。
    土路后面就是村子,村子几乎消失殆尽,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狂风暴雨中起伏如浪的苘麻。
    苏真将半人高的苘麻大片地踩弯,沿着践踏出的道路艰难地回到了那片旧址,说来也怪,别户人家浇的水泥场面都被洪水毁得无影无踪,早已死去的老榕树的却保留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苏真不停擦着脸上的雨水,看向前方。
    榕树依旧是儿时记忆中那般巨大,却失去了生机,裸露出土面的庞杂根系宛若一颗臃肿的肉瘤,根条血管般依附在上面,散发出刺鼻的腐气,主干也在这肉球状的根系下显得瘦小,更纤细的枝条在大雨中颓败垂落,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盛茂。
    它像一具古尸,令苏真也感到惧怕。
    他深吸口气,强自镇静,从书包里翻出水果,摆放在盘子里,又掏出了那个用油纸包好的,早已冰凉的烤鹅。
    接着,他取出了一张纸,按照上面的话念出了声:
    “天生大姆,昼夜劬劳;布气十方,降胎谷外;如是之术,一切具足。
    以吾魂魄,与汝立约,百千亿万功德老祖,同证!!!”
    暴雨如洪。
    苏真为了保证声音不被外界的杂响吞没,喊得声嘶力竭。
    “证”字的尾音里,恰有闪电裂云,照耀天地。
    雷声轰鸣,狂风席卷,浓雾贴着低矮的云脚从苏真头顶奔掠而过。
    苍茫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一人。
    念罢,苏真割破手掌,将血滴到老榕树的根系里,连叩三个头。
    根系饱吸鲜血,死而复生地抽出新芽,枝条在雨水中蓬勃生长,朝着苏真延伸过去。
    可惜苏真已经昏迷,无缘见到这神奇的一幕。
    ————
    苏真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河边,不知道睡了多久。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现在是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女孩子呢?
    女孩八字刘海,两绺长发顺着脸颊垂落,弯出好看的弧度,其余长发落在后背,末端由发绳束住。她的长发光滑柔顺,是罕见的红色,这种红色极有层次感,在阳光下是明亮的正红,在阴影中则偏酒红。
    少女衣裳洁白,束腰纤细,稚嫩的脸蛋苍白如纸,不见一点血色,唯有细长青络蜿蜒浮露,透着瘆人的美。
    这是苏真在水中看到的倒影。
    好像还是个古代的女生。
    
            
                        怎么会做这种梦?这是思春期到了?
    等等,做梦前我在做什么来着?
    苏真稍一思考,就感到头疼欲裂。
    梦里也会疼痛吗?
    苏真用力掐手臂,疼痛感让他叫出了声,他不信邪,摸了摸脸蛋、身体、双腿,又撩起一绺红发放在掌心反复观看,想从中找出做梦的证据,但……
    “这也太真实了。”
    如果说之前的预言纸条只是让他无法理解,那现在的状况几乎要让他发疯。
    难不成,自己魂穿到了一个古代的小姑娘身上?
    那这又是哪里?
    苏真坐在细雨飘动的河边,看着河道里奔涌的大水,望着岸那头刺天的高崖,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往何处。
    持续不断的头疼让他放弃了思考,他暂且将这一切认定为是噩梦。
    约莫半小时后,雨停了,周围渐渐亮了起来,明显升高的温度烘着他的身体,让他暖和了不少。
    “看来是出太阳了。”
    苏真下意识想着,看向了天空中的太阳。
    他又愣住了。
    天空中的确悬着一个圆形发光物体,但那绝不是太阳!
    那是白色的棉絮状聚合体,像煮烂了的糖,一团团黏在一起,呼吸般膨胀收缩,里面有东西窸窸窣窣地穿梭,仿佛蚁虫的巢穴。虫巢的边缘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条状物,细细一瞧,那居然是无数的腿肢,猪羊鸡鸭等三牲四禽的腿肢都混在里面,甚至还能瞧见人的。
    它们柔若无骨地摆动,婀娜曼妙。
    这又是什么东西?
    苏真直视“太阳”,没感到刺眼,只感到恶心,他靠在大岩石后头,忍不住干呕起来。
    思绪混乱之际,他听到有人声从石头后面传来。
    苏真探出些脑袋看,见到了两个姑且算是人影的东西。
    左边的身影又高又瘦,右边的则又矮又胖,诡异的是,他们本该安在脖子上的头颅,竟像皮球般被他们抱在怀里。
    高瘦之人正用尖长的手指在他仅剩三缕的头发间挑挑剔剔,像是在抓跳蚤,矮胖的头发多些,足足有四缕。
    他们一边走,一边在交谈。
    这是苏真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不知为何,他能完完全全地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年跟着天尊奔波流离,居无定所,如今终于能有个着落了。”高瘦的说。
    “是啊,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就好,等开辟了洞府,你我就可以安心修道了,成仙也不过百年之间的事罢。对了,宗门的名字定了吗?”矮胖的问。
    “妙严宫。”
    “妙言宫?好名字,正巧天尊最爱讲妙言了,哈哈。对了,天尊打算何日收取第一批弟子?”
    “三天之内。”
    “好!”
    矮个子的男人拍手叫好,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他说:“其他宗门收纳弟子须看根骨天赋,但天尊得了离煞秘要,有能耐的弟子要多少就可以造多少,只要给我们妙言宫十年时间,四大神宫就该多出第五座,若是给咱百年时间,便是那诸佛灵山大招院、万道源流泥象山,都将被我们压在后头!”
    高个子男人想说什么,脸上却露出了警觉之色。
    “嘘,好像有东西在偷听。”
    “东西?啥子东西?你别吓唬俺。”
    交谈声消失了。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苏真不知道来者是谁,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两妖怪绝非善类,被抓到就要丧命!
    他拔腿就要跑。
    也是这时。
    天空中的“太阳”发出红光,收缩膨胀了几次后,毫无征兆地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暗。
    他的后脑勺像是中了一榔头,昏昏沉沉,脚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
    两个怪物的交谈声时而近,时而远。
    “老君亮了半个时辰就要熄,这也太快了吧?”
    “小年最后一天了,黑的快也正常。马上大年来了,届时昼长夜短,阳气鼎盛,正好助我们调和离煞秘要的邪气……对了,这个小丫头?”
    “带回去吧,妙严宫正好缺弟子充实。”
    
            
                        声音彻底听不见了。
    ————
    “海洋馆鬼影事件引发了多方媒体持续关注,近日,潭沙县海洋馆重新开馆,热度较之几个月前没有丝毫降低,游客络绎不绝。
    专家说,封建迷信不可取,鬼影一定有科学的解释,接下来由本台记者为您提供报道——”
    苏真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电视机放着新闻。
    周围弥漫着熟悉的消毒药水的气味,母亲在病床上睡着了,旁边来探望她的舅妈正在收拾东西。
    “刚刚果然是一个梦吗?”
    苏真自言自语。
    也对,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不仅那是梦,他跑去老村庄的旧址进行那个仪式也是在做梦吧。
    他没做完作业就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梦见自己写作业,这次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
    手上传来痛感。
    他抬起手臂,发现掌上缠着绷带。
    “这是怎么回事?”苏真诧异。
    “苏真啊,你终于醒啦,累坏了吧。”
    舅妈看见他从躺椅上醒过来,立刻开始念叨:“你也真是的,没事干往乡下跑什么跑,那里的老房子淹的淹,拆的拆,早没了,怎么啊,你家地下埋了什么传家的古董啊?哎,你也算聪明,知道给你舅舅打电话,要不然这么大的雨啊,你要淋死在路上。”
    什么?!
    苏真傻眼了。
    他不仅去了老家,完成了仪式,还从旧桥上跑了回来,找到电话亭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舅妈看到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这是睡懵过去了?刚刚给舅妈削苹果聊学校里的事情的时候,可是能说会道得很,我还道你这小子转性了,这睡了一觉又睡回去了?”
    “我削了苹果,还讲了学校的事?”
    苏真从垃圾桶里抓出了一刀未断的苹果皮,毛骨悚然。
    他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
    “苏真啊,你到底咋了?怎么魂不守舍的,要不要找个师父给你看看,别是中了邪气。”舅妈从调侃变成了担忧。
    “不,不用。”
    “那也多跟你外婆烧烧香,这样子怪吓人的。”舅妈说:“你这小娃也别不信,你外婆烧了一辈子的香,都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得很。”
    苏真敷衍地附和着,舅妈说着说着,也就懒得唠叨了。
    最后只剩窗外的雨声。
    没之前那么大了,淅淅沥沥的。
    头脑的痛觉渐渐消退,他越是清醒,就越感到恐惧。
    苏真坐在椅子上,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反反复复回想了好几遍。
    他渐渐相信,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什么幻觉。
    有不同寻常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了。
    晚上九点。
    母亲还在睡觉,他和舅妈唠了一会儿家常后,准备坐她的车回家。
    “暑假作业都写完了吧,可别忘了拿。”舅妈嘱咐道。
    “就差篇作文了,明天还有一天,写得完的。”苏真随口答了一句。
    “作文?”
    舅妈皱起眉头,说:“我看你下半日就把作文写好了啊,哦,你是英语作文没写好?哎,你和你表妹一样,暑假作业总是最后几天才写。”
    什么?
    苏真顾不上回复舅妈的念叨,他急忙翻开作文簿子,不知何时,上面已经写满了字,文字整齐隽秀,与他的笔迹截然不同。
    作文题目:《致新世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