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白夜绿洲（四）

    凡尘俗世有一句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话最早是儒家流传出来的，全话挺长的，也有较高的思想深度，但凡俗中人哪懂这些，他们就只记得了这句话，也只记得一个意思：一个人无论是生死还是富贵，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从改变。

    想改变？

    那你得成仙。

    所以最早一批修士，或许是为了长寿，也或许是为了富贵，但总而言之他们就是这么踏上修炼之道，开始逆天改命——第一纪元是因为环境过于恶劣，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不断的修炼；而第二纪元开始，原因就有很多了，这句传言也是从第二纪元开始流传开来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修士的修炼是逆天而行的说法缘由。

    宋娜娜虽已度过最大的一个死劫，若无意外的话，她可以活个数万年之久。但就算这样，她也不可能为了泰迪而付出几千年的寿元，毕竟她跟泰迪非亲非故——苏安然只觉得太一谷的这些师姐们都是好人，可实际上那也只是因为苏安然是太一谷的弟子，是她们的小师弟。

    若是换了一个人，就算横尸在她们眼前，她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因此，宋娜娜强行将其他人仅存的那点气运全部加持于泰迪身上，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诚意了——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毕竟宋娜娜是断去了其他人的生机，此举终究还是伤天和的，所以她也必须付出百年的寿元，只不过和数千年的寿元相比，区区百年的代价，也就不是无法接受了。

    而且，若非如此的话，宋娜娜也不可能精准的定位到泰迪的位置。

    五米。

    一个近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距离。

    但宋娜娜连踏两步，却始终没有看到泰迪。

    她挥手再度凝聚出因果线，只瞄了一眼，她就明白，自己和泰迪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依旧是五米。

    宋娜娜没有再踏步而出，她将目光落到了眼前弥漫开来的浓雾。

    下一刻，她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咫尺天涯？难怪你敢那么贪心。”

    咫尺天涯，是一门非常玄奇的道门法术。

    它的功效有些类似于佛门的神足通，基本原理类似于缩地成寸，但却要比缩地成寸高明和强大许多——不管是神足通还是缩地成寸，都只是一门用来行走的神通术法，只不过神足通传闻修到大成之时，佛门僧人心念一转便可以在瞬间前往任何一处已经去过的地方；而缩地成寸，则是可以把百里、数百里乃至千里的距离，缩短到足尖一寸，只需往前踏出一步便可达到对应的距离位置。

    这一点，也是神足通乃是佛门五神通之一，而缩地成寸却只是一个道门相当罕见的术法的原因。

    但这两者如果要和咫尺天涯比，那说句直白点的话，那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因为咫尺天涯，已经是涉及天道法则的存在了。

    这门道门法术只有完整掌握了空间法则的道基境乃至更高境界的修士才拥有学习的资格，而这门术法一旦修成的话，那么天地之大皆可瞬间抵达，甚至比神足通、缩地成寸更强的一点，是这门术法还能用来禁锢他人和隔离他界。

    依附万事楼的那道神魂，便是宋娜娜此前仅知的唯一一位掌握了“咫尺天涯”的存在。

    很多被逼得走投无路又知道此秘密的大能者，都会尝试与之沟通，进行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从而顺利逃脱一场追杀——不过宋娜娜知道，自己的师父有时候便会借她之手在玄界赶路，还美其名曰“快速移动”。这还是因为“咫尺天涯”受到天道法则的限制，无法经常性的进行两地快速转换，否则的话宋娜娜相信，以黄梓的懒惰，他很可能连路都不会走。

    所以从这点上而言，咫尺天涯的实用性自然是不如神足通和缩地成寸的。

    而眼下这个觉醒了“自我”的诡事，则是宋娜娜至今所见的第二个。

    只不过，其能力并没有万事楼那位那么强大，也就只能在这诡界内装一装而已。

    宋娜娜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当她的身影再度出现时，她便看到了面容枯槁、神色狼狈、浑身是伤的泰迪。

    他手持长枪，随手一枪捅爆了一名枯瘦之人的脑袋，然后又挥枪扫退了扑向他的另外两人，借此后撤两步，紧接着便再度出枪，连续刺爆几人的脑袋。

    由始至终，泰迪都非常注重自身的走位，只让自己需要面对正面方向的进攻，一旦有敌人试图绕过他的防御圈包围时，那么泰迪就会以自保和突围为主，绝不让这些人将他围住。

    但哪怕如此，泰迪已经非常节省自己的体力消耗，可他却依旧被这些人咬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脱身，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喘息之机，这也是他如今面容枯槁，一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模样的原因。

    宋娜娜一眼就看出来，泰迪能够坚持到这么多个月，除了他的实力确实非常强横之外，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此次出门时，苏安然给了他一堆灵丹的原因。若无这些灵丹维持住他的真气消耗，在这个没有任何灵气补充的诡界里，就算他实力再怎么强横，也不可能坚持到今天。

    想及此，她也明白为什么此前因果线呈现的结果是泰迪最多只能再坚持半个月了。

    他的灵丹就要消耗殆尽了。

    想及此，宋娜娜便要出手。

    可她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后，眼前的那层雾气确实是消散了，但她也没有出现在泰迪的面前，而是落入了一片类似于古战场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件诡物搞的鬼。

    远处，隐隐约约间浮现出了上百道身影。

    这些身影每一道皆手持一杆似枪似戟的长兵器，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轻甲，看起来并没有比泰迪的模样好到哪去。但比较奇特的是，这些身影快速集合排列成一个方阵之后，它们的气势却是瞬间融为一体，化为了一股极其骇人的威压，如浪潮般的向着宋娜娜涌了过来。

    宋娜娜的眉头微皱。

    这些尸骸组成的战阵所形成的威压固然气势强横，但对于宋娜娜而言却依旧无法构成威胁，毕竟她的实力在天元秘境怎么也算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陆地神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此时眉头紧皱的原因，是她终于意识到，这件诡物所引发的诡事，在过去的岁月里恐怕“吃”了不少人，甚至连这种能过组成强大战阵的修士团体，都败在它的手上。

    要知道，玄界除了某几个比较特殊的宗门外，其实都不注重所谓的“战阵”，毕竟当个体实力强横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所谓的以一敌百、一剑破万法、一术倾城等等，皆不是在说笑的。

    所以所谓的战阵、军阵、阵法，在玄界自然没有什么市场，很多人对其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防守”的概念上，也就是出了林依依这个奇葩后，阵法才逐渐拥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和市场。但对于玄界真正站在顶尖的那一小簇至尊而言，这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

    但天元秘境不同。

    此界的天花板便是玄界的道基境——玄界在道基境之上，还有苦海、彼岸两大境界。

    因此天元秘境的军阵、战阵所能够发挥的价值，自然也就远远大于玄界了，因此在针对阵法方面的深入钻研中，天元秘境自然也就拥有了诸多能够真正产生提升修为境界、战斗力的强大军阵、战阵。

    就如眼前在宋娜娜的这群尸骸所组成的军阵，它们形成集团军之后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不在此界的上仙九雷境之下，这几乎可以说是已经摸到了道基境的边缘，距离此界所谓的“陆地神仙”也就只有半步之遥。

    但白夜绿洲却依旧能够将这么一支军团给吞掉，此诡的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宋娜娜有所感叹的这么一瞬间，这支上百人组成的战阵便已经开始向宋娜娜发起了冲锋。

    它们的气势非常凶猛。

    明明已经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可在进攻的这一瞬间，它们身上依旧有着丝丝缕缕的气息散发出来，然后于它们的头顶三寸汇聚凝结，化作了一道只显露出一个上半身虚影的巨大生灵。

    这头生灵有着一个牛头，但却有着如同人类的上半身一般的身躯，肌肉块垒，双手持着一柄与这些尸骸一模一样的奇怪长兵器，看起来显得格外的威武雄壮——若非通体漆黑，有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和邪异气息，这尊法相应该是能够散发出阳刚威猛的猛士之气。

    牛头法相双手高举，将镰枪高举过头，然后在冲到将宋娜娜纳入攻击范围的那一瞬间，镰枪猛然下劈。

    呼啸的狂风，顺着镰枪的攻势化作了一道利刃。

    “砰——”

    一声雷鸣般的声音，骤然炸响。

    镰枪的月刃戟，悬停在宋娜娜的头顶上方。

    一朵占地面积足有数百米之广的巨大五色莲花，在宋娜娜的头上出现。

    绽放开来的莲花，以色泽显化出五个不同的区间。

    白、绿、黑、红、黄。

    挡下牛头法相下劈镰枪的，正是这朵莲花上的白色区间。

    白色区间泛着的一层金属光泽闪闪发亮。

    就在刚才的碰撞中，有火花四溅而起。

    这是宋娜娜的法相。

    虚实五行莲。

    红色的区间，在莲花上扩散开来。

    转瞬间，这朵五色莲上便只剩下赤红一种颜色。

    而且随着色泽的变化，这朵莲花的形状也有了略微的改变——先是边缘处的位置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紧接着便是底部的位置跟着同步消融，然后才是中心的花蕊部位有烈焰燃起。

    就好像是炉灶的点火一般。

    这朵变成了赤红色的莲花，在花蕊部位有火焰燃起的瞬间，就彻底变成了一朵完全由烈焰组成的莲花。

    没有人知道，这朵火莲到底是何时转换而成的。

    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当火莲形成的那一刻，牛头法相的兵器上顿时就被烈焰引燃了。

    “吼啊——”

    上百具尸骸，顿时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声。

    它们的身上看不出任何伤势，但这并不代表它们没有受伤。

    宋娜娜虽然并不精通于阵法之道，但阵法终究是术法的一种，所以她多多少少其实也是了解过一些，因此很清楚，这类战阵所凝聚而成的“伪法相”看似强大，可实际上却是由阵中所有修士的意志神识共同组成，因此一旦受伤的话，那么便等同于所有的战阵修士也要一起承担伤害。

    通常来说，这种分摊承伤的方式，可以让它们这些组阵的个体将所需要面对的伤势影响都降到最低。

    但它们此时面对的，可不是一般的对手。

    宋娜娜的攻击，又哪是那么容易面对的。

    尤其是，这火莲所形成的火，可不是普通的火。

    虚实，代表的是阴阳、天地、真假。

    表面上看，无论是谁都只会以为这五色莲只具备五行之力而已，可实际上它却是同时具备了虚与实的阴阳力量，所以这烈焰燃烧而起的时候，宋娜娜便动用了其中的“阳”之力。

    烈焰才刚沾上牛头法相的兵器，转瞬间便已经通过这杆镰枪烧到了牛头法相的双手，然后将其彻底点燃。

    如果组成这个战阵的并不是尸骸，而是真正的活人，那么纵然不敌宋娜娜，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

    但很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上百具尸骸，转瞬间便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人形火炬。

    它们凄厉的惨叫着、哀嚎着、挣扎着，连同它们所凝聚出来的牛头法相也同样化作了一道更加庞大的火炬，可却始终无法摆脱这附骨之炎。

    宋娜娜面色一寒。

    头顶上的虚实五色莲猛然一收，同时右足猛然一踏，口吐雷音：“开！”

    轰鸣的雷声，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是地面焦黑，而是真的有一道雷霆之光，在这片血红色的天空上炸现。

    天空中翻卷着的云层，变得更加混乱了。

    而趁着这一瞬间出现的混乱，白夜绿洲对诡界的控制力瞬间也降到最低。

    围困着宋娜娜的战场环境陡然一消，甚至就连迷雾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泰迪的身影，顿时便出现在宋娜娜的面前。

    而且不止泰迪，就连瓶尘的身影，也同样出现在宋娜娜的眼前——宋娜娜看到这两人的同时，这两人自然也同样看到了宋娜娜。

    甚至于，这三人能够看到的，也不止彼此。

    还有这片诡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