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院中初相遇
淡青色圆领袍衫,黑纱幞头,腰缠玉带,干练之余,亦不失风雅,他斜倚门边,一手环抱于胸前,一手摆弄着额边一缕垂下来的头发,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也堪称风流之至,教人神往不已。 院外忽然响起了一前一后的两个脚步声,魔罗嘴角一勾,当即松开了被缠绕在指间的头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再扭头看去时,脸上已多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他迈步走出,轻飘飘地挡在了乾三笑面前,笑眯眯地道:“是该称呼柳姑娘,还是乾姑娘?哦,千万不要误会,只是你在长安镇武司用的假名有些意思,我猜你大概姓柳,对么?” 乾三笑眉头微蹙,身后紧跟着的林慕白亦是微微皱眉,这一路上,他是越看对方越喜欢,不但姿容绝美,而且胜在沉着冷静,能力不凡,配得上自己,当下瞧见了容貌更胜自己十倍的陌生男人后,自然下意识生出了警惕与排斥之心,正要开口质问此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见对方好似知道自己的心思,竟提前朝侧后方微微一歪头,林慕白便看见自己那位五叔从后走出,朝着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跟他走。 这位族里的五叔幼时受过很严重的伤,中丹田被毁了,林家也没法子,所以未曾再修行,可这不代表他就没了话语权,事实上恰恰相反,此人在林家地位可不低,负责的还是林家对外之事,他还有个儿子,就是曾在范阳城中与黛芙妮娜大打出手,导致古先生成功逃走,贵为大将军身边亲卫的林长庚。 一个庞大的家族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重点完全在于经营人情世故,而非单纯的打打杀杀,国家亦如是,含而不露的,才是最能让人感到畏惧的。 林慕白见状,便没有再多言,因为他心知今晚之事关系重大,他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跑出棋盘就行了,若是再要强留,恐怕就要祸及自身了,他素来自认有大志向,并不会为色欲所迷,姑娘好看归好看,却不能让他目光常驻。 林慕白与中年汉子一起转身离去,乾三笑则看向了眼前这个生了一对桃花眼,看似笑容温柔,比月光更明媚的神秘男人,并不为其所动,反倒拱手道:“未请教?” 魔罗不答,先是侧身让开了路,然后往里一伸手,最后才笑道:“冬日天冷,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我呢,痴长你几岁,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哥哥即可,我呀,今日一见到妹妹你,便心生欢喜了,妹妹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怜惜妹妹你的遭遇罢了,我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或许也就是心善了,来,跟我走吧。” 乾三笑没接这话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对方将她引来的理由,可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她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进去,默默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才凝眉质问道:“虞蟾的尸首呢?” 魔罗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面露愤慨之色,大声道:“当然是放回去了!哼,这帮林家人做事,真是半点规矩不讲,我都耻与他们为伍!妹妹且宽心,自哥哥知道这件事后,便已严厉地斥责了他们,当时便又放回去了,只是未免妹妹你不信,才取走了一样物事作为信物罢了,请妹妹一定要相信我。” 乾三笑冷着脸,根本不信,反问道:“那你们深夜将我带来此地,又是什么意思?” 魔罗靠在桌旁,无奈道:“不瞒你说,其实哥哥我呢,也算是半个做买卖的,的的确确是心疼妹妹你的遭遇,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竟只能躲在片瓦之地心惊胆战地过日子,太可怜了!要不怎么说今日我一看到妹妹你便心生亲近呢,毕竟你我都是那种心善到连差点害死自己的人也能原谅的可怜人嘛。” 乾三笑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欲走,却被人从后硬生生地按下,魔罗随之站起身来,走到乾三笑身旁,在其耳边轻声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呀,今天就留在这好好看戏吧,看哥哥我,怎么给你出气。” ------ 长安镇武司的演武场内,沈剑心伸手抹去了额头细密的汗珠,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所言之事有无纰漏,唯恐误了这两个弟弟妹妹们的修行,这授课一事,真比和人好好打上一架都累,自己的确不擅长做这些事,还是裴大人做的更好一些。 收剑回鞘后,又拗不过陆钰的纠缠,再陪着二人各自演练了一番,分别指点了一番,最后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人,刚回到屋中,正待继续为自己的修行查漏补缺,陡然间却发现桌上竟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沈剑心见状,顿时微微皱眉,左右看了一眼,却不知是何人所放,摇了摇头,没有再纠结,而是赶紧将信取出,低头一看,脸色忽然大变,又翻来覆去读了那寥寥几行字好几遍后,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便抓起刚放挂起来的佩剑,转身朝着门外冲出,刚刚走出,月光落在身上,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却依然选择没有告知任何人,就此直接闯出了门去。 ------ 一位修为已至四品大成,曾被人誉为要与长安那位白衣剑仙裴旻共分江湖剑道的少年英才,若成心想要躲开巡视宵禁的城卫军,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怀揣有长安镇武司的腰牌,故而没过太久,便已经迅速赶到了信上所指引的地方。 夜幕下的坊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入得了坊门之后,一路走到了这间对着正街而开的大宅外,沈剑心手扶腰间长剑,竟有些喘粗气,他信步走上了台阶,轻轻扣门,大门一开,却是一个满脸疤痕纵横交错,在晚上瞧着就好似黄泉恶鬼一样可怕的丑陋女子。 沈剑心见状,下意识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已重新恢复了镇定,暂且按下了焦急的情绪,当即沉声道:“我来赴约了。” 黄花闻言,眼眉低垂,默默地让开了路,沈剑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迈步走了进去,大门刚一关,沈剑心便立马开口问道:“她在哪儿?她没事吧?” 黄花没有说话,她的任务便只是带个路罢了,故而当下只是默默地往内走去,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沈剑心见状,心中再是焦急,却也只能无奈跟上。 不过,他也不是冲动行事的傻子,虽按信上所言,他离开长安镇武司的时候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可这一路上都有暗中留下细微的剑痕,寻常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若高手以神意观之,自然会看出是自己所留。 这不奇怪,传说曾有一位剑道大宗师以手中长剑在山壁上划出了九道痕迹,拼出了一个偌大的“剑”字,之后再两百年,有一山野樵夫误入其中,观石壁剑痕后,竟从中悟出了一套厉害的剑法,传为一时美谈,这便是气可尽,但意无穷也,每个生灵在世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独特的,只要拥有一双能够发现它的眼睛,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不同。 只身前来,是因为忧心心爱女子的性命,不得不如此为之,而留下后路,则是为了能够保证她全身而退,智勇双全,才是他的本色。 只可惜,他的打算,却注定是要落空的,因为连沈剑心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一路上自己后面都远远跟着一位身披白金色长袍,头戴纯白无脸面具的神秘人,在以全然不算武道的手法清除着他一路所留的痕迹。 一路跟着前面的黄裙女人走入了宅子的后院,心急如焚的沈剑心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端端正正坐在里屋椅子上,满脸泪痕的乾三笑,他可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那是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人才会显现而出的绝望。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什么事,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心智成熟坚定,远非寻常人可比的姑娘成了这幅可怜模样? 沈剑心只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已经揪在了一起,对方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痛苦与恐惧,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当下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关切的惊呼。 “乾姑娘!” 下一刻,乾三笑才总算是从痛苦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看向眼前只身前来的沈剑心,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身旁那个比任何恶鬼更要可怕百倍,千倍的男人,微微张了张嘴,沈剑心一愣,却很快读出了她的唇语。 “快,走。” 魔罗背着手走出,看向沈剑心,噘着嘴,一副很是不满的模样,道:“真是不懂,为何轻尘老弟偏偏会把你当成朋友,而对我就是一拳了事,你可不知,那些肠子都流了一地,可恶心死我了。” “不过。” 魔罗捂着胸口,缓缓道:“身体的痛,终究还比不得被他讨厌的心痛,但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只是得连累你吃点苦了。” 他仰起头,邪邪一笑。 “你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