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青龙寺密谋(下)
冬日深夜,不惜违背朝廷的宵禁法令,也要造访中原佛教祖庭之一的青龙寺,男人自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被寺中僧人单独引到了一处小房间,见到了青龙寺护法一派的宗海大师,得其询问后,他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当即压着嗓子,小声道出了八个字。 “密宗余孽,现身长安!” 话音刚落,男人只感觉原本满是光明的房间竟微微一暗,与此同时,更有一股无可言说的威压充斥心头,前方仿佛有一尊作忿怒相的护法神灵正俯视着他,使得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完全不敢直视前方。 宗海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两道烛光在其瞳孔之中摇曳不断,晦暗不明,他望着眼前垂着脑袋的男人,陡然间沉声喝问道:“林施主所言,是否属实?” 这一声大喝,恍若洪钟大吕被撞锤敲响,绵绵不绝,但声音却唯独只传入男人耳中,其他人就算坐在宗海身边也听不到半个字,这已是用上了佛门绝学,梵音狮子吼的威力,只是不求伤人,只求震慑对方心神,让对方不自觉地口吐真言罢了。 梵音狮子吼乃佛门中较为出名的一门绝学,《方广大庄严经》曾记有“如来大法音外道悉摧伏譬如师子吼百兽咸惊怖”这一句,狮子吼也由此得名,只是这门绝学在不同的人手中,自然也有不同的威力,想当初韦陀施展此绝学尚需一番结印,但宗海只是坐在这便信手拈来,更能发挥出其他妙用,双方实力显然差距极大。 这一声断喝,真有使万兽俯首的大威力,寻常妖邪只怕连区区一个音节都吃不住,而对面的男人听了,精神立马一阵恍惚,完全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实情。 “原青龙寺斋房火头僧韦护四十年前侥幸未死,怀揣密宗教义远逃幽州,并化名韦陀,加入幽州镇武司中避难,如今虽然已经身死,可当下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李轻尘便是此人一手带大的义子,此子身怀密宗绝学,远赴长安,便是为复兴密宗而来!” 宗海听罢,无需多问,心中便已信了七八分。 倒不是他心智如此简单,容易被人所欺瞒,只是因为派系之争,势同水火,不可两立,其危险与无情之处,甚至比朝廷党争更为可怕,后者上面毕竟还有个皇帝压着,倒不至于赶尽杀绝,但前者的争斗,可不是光打打口水战就能解决的,不是一方彻底灭绝,是绝不可能停止的,高举神灵的大旗,以确立正法,驱逐邪法为名,有了正当的理由后,一方是绝不会给另一方有哪怕一丝喘息之机。 很多事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哪怕这件事的本质再残忍,可一旦有了正当的理由,那么当事者就绝不会认为自己错了,而底层的执行者更会视之为荣耀。 再者,双方除开教义的不同,互相鄙弃,斥为外道以外,切实的利益冲突也是存在的,毕竟一方门下的信徒越多,能够得到的钱财宝物自然也就越多,佛祖菩萨们自然不需要这些黄白之物,但寺庙却需要。 弘扬正法是需要钱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根本就理解不到佛法的精妙之处,那能怎么办呢,便只能为佛祖修大金身,让凡人们切实地感受到佛法的宏大,如此才能亲近,远的不说,寺中僧人每日吃饭也要钱,这生在红尘之中,万事都逃不开一个“钱”字,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能独享中原信徒,对于那些醉心佛法者而言,这算是不负佛祖菩萨所托,将正法带到了世间,而对于那些已被红尘所沾染者而言,其中便是无可计量的,大笔切实的利益,于情于理,这场冲突都无法避免,故而在听到“密宗余孽现身长安”这八个字的瞬间,宗海的心便已经乱了。 当年那一场屠杀,他也曾亲手参与其中,如今更是将对方传教的祖庭占据,他自然清楚其中的残酷,一方落败,真是连一个安家之所都没了,若易地而处,他相信,对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故而哪怕是为了这寺中数百位僧众,他也不得不再做一次“降魔伏妖”之事! 宗海想到这,再度沉声质问道:“他待如何复兴密宗?” 男人双眼无神,只是喃喃自语道:“只待演武结束后,他便将以魁首的身份进入金銮殿中,借此机会献出密宗‘即身成佛’之法,陛下必然为其所惑,届时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借陛下之手,收回青龙寺!” 宗海脸色微变,已经愠怒,一缕气息外露,面前整张由铁木打造的桌子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地粉末,而那盏油灯却是平稳地落地,依然照亮半间屋子,而对面的中年汉子,也恰在这时候清醒了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愤慨与后怕之色。 试想对方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自己便控制不住自己,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若是对方问起自己家族的秘辛,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家族的罪人,一想到这,他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怒意,很是不满地冷声道:“宗海大师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怒火一起,他却是全然忘了对方有一巴掌拍死自己的能耐。 宗海见状,却是将双手合十,很是诚恳地道:“宗海先谢过林施主此番星夜造访,为我青龙寺传达如此重要的消息,先前所为,还望林施主见谅,此事毕竟关乎重大,我也不得不慎重一些,为表歉意,这件小玩意赠予林施主,也是感谢林施主多年以来的布施以及今日传信之恩,还望林施主不吝收下。” 说着,宗海竟将自己手腕处一串黄灿灿的佛珠取下,递向了男人,男人一见,反倒是吃了一惊,心中那股愤怒顿消,反而有些揣揣不安起来,竟似有些犹豫。 毕竟宗海乃是青龙寺的二把手,青龙寺主持便是他的师兄,其地位尊崇,便是当今天子见了,也会尊称一声“宗海大师”,他时常戴在手上的佛珠,自然也不是什么凡物,就算材质再普通,日夜受到佛法熏陶,为其大威力所渗入后,自然也有无穷妙用,如今只怕已不是等闲法宝能够媲美了。 以男人的身份地位,寻常的玄品法宝自然是不缺的,但眼前这东西,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任凭谁见了,都会心喜,更别说此物还代表着一份与青龙寺的香火情,有朝一日若真有了难处,拿这东西找上门,青龙寺必然会鼎力相助,故而他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在宗海的面前,竟连最寻常的客套虚伪都省却了。 男人当着宗海的面将对方赠予的佛珠戴在了手腕处,顿时便感觉有一股股细微的暖流从中渗入了自己的体内,暖流并不太过炙热,但胜在源源不断,绵绵不绝,每时每刻都在帮助他修缮体内的暗伤,强化体魄,温养神魂。 那种感觉,就似劳累了一天之后,泡在温泉里一样舒坦,凡人若是常年佩戴此物,即便是没有修行过,也不会再为疫病所扰,男人这下顿时欢天喜地地道:“多谢宗海大师赠宝!” 解决了一桩因果,宗海这又才道:“林施主深夜前来,想必对于此事也有一番安排了,不妨直接说来。” 刚得了宝,男子自然不可能藏着掖着,更何况这本就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不敢欺瞒宗海大师,此子行事乖张,在长安城中树敌颇多,欲置他于死地者,亦不在少数,此行我也只是个说客而已,却不是想拖青龙寺入局,只是此子如今身份复杂,以防万无一失,宗海大师若也能一起出手,那此事便稳当了!” 宗海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而面对聪明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作聪明,那样只会被人看破并且产生反感,男子显然清楚这一点,故而他直接将背后见不得光的事也全盘向宗海托出,点名自己只是个说客,也有人想杀李轻尘,想要与青龙寺合作罢了,这样的话,反倒显得坦诚,更容易取信于宗海。 宗海这一年都未曾离开过青龙寺,寺庙内的僧众自然也不可能去看什么武道会与演武,故而他并不清楚李轻尘到底是什么人,此刻顿时皱眉道:“此子年岁如何,修为如何,其他人又是谁,为何要杀他?” 男子见对方已经动心,赶忙趁热打铁道:“且教宗海大师放心,此子年岁不过十六七,三品入境的修为,他身边还有一少女,亦是三品入境的修为,乃是一名从鹳雀楼中叛逃的刺客,除此二人外,其他应无更多帮手,而欲杀他者可就多了,请容在下为宗海大师慢慢道来。” 宗海闻言,不由得暗叹一声,十六七岁,三品入境,这已是世间最顶尖的天才了,只可惜,正因为如此,他反倒又多了一个必杀的理由,不然待得此子成长起来,密宗在中原大行其道,可还有他们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