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丧门星
将那些历史上在东南抗倭中有出色表现的人物推荐给张居正,钱渊是经历了漫长的思索历程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去攀上这些人的大腿……当然了,主要原因是这些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数数吧,武将反而要好点,那些文官,从王民应到李天宠、张经、胡宗宪,前三个拉到菜市口,最后一个功劳最大也最惨。 但在嘉定城外目睹倭寇虐杀幼儿,屠杀村民的时候,钱渊开始动摇。 崇德县中,以书画闻名江南的文彭脸上的泪水也让钱渊动容。 再到年前接到的那封信……钱渊难以想象进士出身的谭伦要赤身冲阵才能勉强保住台州城。 于是,钱渊写下了那封举荐信,他并不知道张居正能不能做得到,但这是他唯一可能的渠道,不然难道去指望从自己身上得益良多但隐隐忌惮的王民应? 当然,那些人物是经过钱渊精心筛选过的。 张经被公认为如今朝中进士出身的最出色军事统帅,李天宠、王崇古、曹邦辅都在抗倭、剿灭流民军中有杰出表现,而戚继光也在登州开始崭露头角。 总不能去推荐胡宗宪吧,钱渊去查过邸报,也向多人咨询过,这位后来掌控大半个江南的东南总督目前在巡按湖广。 巡按是个位低权重的官职,实际上本官是十三道御史,隶属都察院,但在巡按地方的时候不受都察院管辖,而是直接对内阁、皇帝负责。 一旦巡按地方有杰出政绩,很可能就会一跃而起,王民应当年就是在庚戌之乱中表现出色,两年后就直升山东巡抚为一方大员。 从这个角度来说,日后巡按浙江的胡宗宪是有青云直上的可能性的,并不完全依靠严党的推荐。 过了正月十五,钱渊就自觉回到了陆宅,每日继续苦熬打磨。 渐渐地,自觉手段了得的陆树声也放松了管束,钱渊每日晨跑锻炼身体,上午下午都在书房精研制艺,傍晚偶尔回家一趟。 钱渊一直在等待,等朝廷的邸报或张居正的回信,他不知道自己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能不能扇动这个时代的轨迹。 但很快,钱渊就没了心思……头痛啊! 钱宅。 已口干舌燥的钱渊无奈的看了眼小妹,又苦头婆心的劝道:“母亲,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您不知道那些嚼舌头的人和咱家向来不和?” “只是那几个家伙命不好而已……儿子命硬呢,百邪不侵!” “再说了,人家年节送了五大车年礼来,县人大都心里有数……” “难道咱家没还礼吗!?”谭氏尖着嗓子嚎了声,“这是丧门星,你就不心疼自己……咱家就你一个男丁了!” 钱渊无奈的坐回去喝了口凉茶,这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不算心甘情愿,但钱渊已经准备把自己打包卖给项家了,实话实说这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虽然到现在还没见过那位项家女的真面目。 但年前项家送了大批年礼来后,钱渊和项家接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一些消息开始在华亭悄悄流传。 虽然谭氏平日不出门,但总有些来往的妇人,更别说那些眼红嫉妒的族内亲眷。 很快,隔了三条街的族内四婶找上门告诉了谭氏……项家女出了娘胎,生母就没了。 一岁多定了娃娃亲,那男的第二年就夭折了。 五岁时又定了亲,结果男方第二年失足落水而亡。 十一岁再一次定亲,男方是苏州出了名的神童,可惜参加院试受凉落榜,回家后一病不起,很快就没了。 放在后世……连续三个未婚夫都没了,只能说运气不好。 但放在这时候……这叫克夫,这叫丧门星! 钱渊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项家挑中自己。 有来往的世家都是知道内情的,而华亭和嘉兴虽然来往频繁,但钱家除了钱铮之外,已经好些年没出过举人了,而钱渊一家又和族人来往极少。 又恰好这一年多钱渊名声鹊起,年岁合适,颇有前途但又根底不厚,正合适。 钱渊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但没想到母亲和叔母的反应这么大,简直就是歇斯底里,什么都不管,先一口拒绝然后咒骂项家人心黑,然后又让人去把何良俊叫来问责…… 长长叹了口气,钱渊捂着脑袋,真头痛啊,已经闹了五六天了还不消停。 “渊儿啊,你命怎么这么苦啊!”谭氏泪眼连连,手帕捂嘴。 面色铁青的陆氏也在一边骂道:“谁不知道渊哥儿是华亭英杰,项家居然想把个克夫的塞进来!” 钱渊歪着脑袋想想,自己命苦吗? 对比起那些穿越成名臣之子甚至太子、皇帝的穿越者,的确命不算太好,何况还是在倭寇渐猖的时代。 但对比起那些穿越成什么农户子、军户甚至乞丐的前辈来说,命还算不错,至少一来就有个秀才功名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何先生来了。”外头李四探头进来小心翼翼的通报,这厮跟着钱渊现在越来越随意,这几天已经被骂了七八次了。 “何某有愧。”刚从嘉兴赶回来的何良俊进门就是长揖行礼,“在京七八年,直到去年才回江南,所以对此事并不知情。” 谭氏偏着头不理睬,陆氏哼了声,“这么说来,是确有其事了。” 何良俊苦笑点头,“但项家小姐知书达理,管家也有一手,确是良配……” 陆氏柳眉倒竖,“管家也有一手,大嫂还能动弹呢!” 被怼的挺狼狈的何良俊支支吾吾道:“但那些事……项家小姐何其无辜……” 陆氏保持了钱家一贯的牙尖嘴利,“那塞给我钱家,渊哥儿何其无辜!” 话赶话,哪里能有好话,何良俊也没什么话说了,半响后才说:“项家送了些歉礼……” “钱家眼皮子有那么浅吗!?”陆氏脸都涨红了,伸出手指着何良俊…… 钱渊赶紧起身拉着何良俊就往外走,不结亲就不结亲,总不能把中间人都给得罪了吧。 走到前院,何良俊苦笑道:“这次实在是……” “看来缘分不到。”钱渊耸耸肩,低声道:“其实我无所谓,只是母亲和叔母心里有疙瘩。” “真是可惜了。”何良俊摇摇头。 “还好多谢何先生操劳此事。”钱渊作揖行礼,“如此寒冬,路上又不太平,先生出城为此事奔波,晚辈在这致谢。” “我和你叔父交情极好,无须多礼。”何良俊虽然和钱铮一辈,今年已经年迈四十,但为人随和风趣,和钱渊、孙克弘等晚辈相交极是投契。 “那以后?” “再说吧。”钱渊洒然一笑,“出了孝期就是乡试,一时半会儿也没这心思。” 压低声音,钱渊嘿嘿一笑,“以后得找个对眼的!” 何良俊皱皱眉,点点钱渊,忍不住也笑了,“你啊,也是挑剔的。” 钱渊挑挑眉毛,“唯大丈夫显本色,是真英雄自风流。” 何良俊品味了会儿才点点头。 唯大丈夫显本色,是真英雄自风流,这句话出自《菜根谭》,离问世还有几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