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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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月宫灯火通明,王德时不时朝外张望,脑门上渗出不少汗来。 皇后娘娘怎么还没回来? 他正在心底着急,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忙转头迎了上去。 王德,班婳大步往殿内走,陛下怎么样了? 因为赶得太急,她的发髻有些散乱,说话时犹带喘息。王德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御医还在殿内为陛下诊治,刺客伤到的两个地方并不致命,所以暂无生命危险。 穿过外殿,班婳一眼便看到躺在内殿床上的容瑕,心里一急,撩起裙摆跑到床沿边,伸手轻抚容瑕的脸颊,确定他呼吸顺畅,温度正常以后,才沉着脸看御医,伤口可有大碍? 请娘娘放心,刺客的冰刃上并未淬毒,所以陛下醒来以后,只需好好养伤便是。御医们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敢有半点隐瞒。 王德,你跟我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班婳看着容瑕面色惨白的模样,脸色越发难看,刺客抓住了没有。 娘娘,刺客已经自杀了,是您身边的宫女,名唤玉竹。 玉竹班婳声音带了几分沙哑,继续说。 王德把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班婳嘲讽的笑道:她说我是主谋? 内殿寂静一片。 是。 陛下好好活着,我就是皇后,陛下没了,本宫又算什么?班婳笑容更冷,我杀陛下作甚? 以她与容瑕之间的相处方式,她若是想要杀容瑕,多的是机会,又怎么会让一个宫女动手,甚至连杀人兵器上,都不淬半点毒?她虽然不爱动脑子,但不代表她蠢。 娘娘,杜九匆匆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宫外二十余名大臣喊冤,说娘娘刺杀陛下,把持后宫,想要牝鸡司晨!事情过去半个时辰不到,所有当事人都被关押在宫里,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 二十余名朝臣算什么,不如把文武百官都请来,班婳冷笑,要热闹,便好好热闹一场。 娘娘!杜九不敢置信地看着班婳,她这是要做什么? 本宫看前朝这些男人,一个个阴谋手段层出不穷,班婳言语中尽是嘲讽,既然他们说我把持后宫,那我便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把持后宫。 一甲! 属下在。 传本宫命令,召骑兵司步兵司神箭营宫外候命,班婳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既然陛下没有把朝上那些不听话的朝臣清理干净,那么就由我来。 娘娘,不可!杜九见班婳这番模样,拦住她道,您若是真这么做了,天下人该如何说您? 他们如何说没关系,只要你家主子不会真以为我牝鸡司晨便好,班婳沉下脸,如意,给本宫更衣梳妆。 旁边的御医吓得手都在抖,皇后竟然能号令京城所有的军队,难怪朝堂上那些大臣会对皇后心生忌惮。 勤政殿上,二十余名朝臣站在一起,神情既严肃又愤怒,他们来势汹汹,挺直的脊梁宣扬着他们的正义与苦心。 为了天下百姓,老臣万死不辞,只求罪后伏诛。 妖后野心勃勃,派人暗杀陛下,把持后宫,我等现如今当如何?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官员站出来道,难道任由妖后祸国殃民吗?! 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一位穿着紫袍的大人走了进来,他视线在这些看似义愤填膺的朝臣身上扫过,夜已深,诸位大人到这勤政殿上来作甚? 刘半山!年轻官员指着他道,你伙同妖后暗算陛下,还有脸到这里来? 本官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大人胡乱扣帽子,在下可不敢受。刘半山冷笑一声,这些人里,不知道有多少蠢货是被真正的幕后之人煽动的?自以为正义,实际上不过是某些人想要把手伸到后宫,看不得帝后情深罢了。 但凡皇后是个稍微普通的女人,又或者陛下对皇后有半点猜忌,他们这一招就要奏效了。 所以这些人还是很了解帝王之心的。 只可惜,班后不是普通的女人,陛下对班后的信任,也是这些人猜想不到的。班后还只是一个乡君的时候,就敢当街鞭笞探花郎,如今她是皇后,难道还不敢动这些心思不纯的朝臣? 这些蠢货,班后不过是安安稳稳在后宫中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忘了班后的脾性,真是找死。 刘半山懒得跟他们扯大义,只是道:陛下有命,前朝后宫皆由皇后做主,诸位大人若是再闹下去,本官只能以谋逆罪处置诸位了。 刘大人好利的一张嘴,如今妖后把持后宫,陛下的诏令也不过是你们一张嘴罢了,一位大人反唇讽道,除非见到陛下亲口下令,不然我等绝不妥协。 刘半山冷笑一声,甩袖走到一边:随你们。 正准备慷慨激昂的朝臣没料到刘半山是这个反应,他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没过一会儿,不少官员来到了勤政殿,有文官也有武官,想要讨伐妖后的官员们见状心中大喜,开始大肆宣扬班后的阴谋,倒是说动了不少人。 只是比较怪异的是,被说动的人都不曾随同容瑕打天下,那些随容瑕一起打天下的官员,竟无一人出声,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武官,甚至想捏着拳头揍那些一口一个妖后的官员。 幸好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拦住了,不然殿上肯定更加热闹。 皇后娘娘驾到! 妖后竟然还敢现身,一位官员愤怒地看向殿门口,妖后,还不速速交出陛下。 众臣回首,只见皇后身穿凤袍,头戴九凤冠走了进来。更可怕的是,她身后还跟着密密麻麻的士兵,这些士兵把勤政殿围得密不透风,就算一只猫狗都别想跑出去。 陛下正在养伤,哪几个反臣在这里闹事?班婳踩着玉阶走到龙椅旁站定,她微微垂首看着站在脚下的众人,陛下刚遇刺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居心叵测之人吵着闹着是本宫谋害陛下,看来诸位大人对后宫十分的了解。不如请这些耳通目明的大人站出来给本宫看看,好让本宫也见识见识,你们这些神探的真面目。 满殿寂静,竟无一人敢说话。 怎么,这会儿不闹了?班婳冷笑,指着其中一位大人,你,本宫记得你是御史台的官员,对不对? 这个御史见班婳指着自己,心里一横,站出来道:下官正是御史台的官员,皇后娘娘有什么指教,下官领着。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本宫指教,班婳冷笑,转头又指向另外一位官员,你,宗正寺卿,容氏远支,不过是仗着陛下的脸面,才得了一个风光体面的职位,这会儿伙同他人在这里上蹿下跳,其心可诛。 皇后!宗正寺卿上了年纪,是容家的族亲,他拱手道,皇后不必如此恼羞成怒,微臣只是担心陛下,却无法进宫,才不得不行此下策。皇后没有做出谋逆之事,无需如此愤怒,只要好好待在后宫,等陛下醒来,真相自然大白。 放屁!班淮从队伍中冲出来,照着宗正寺卿就一拳打了下去,你一个远支的老头子,还真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居然对着皇后指手画脚。 宗正寺卿嘴上的话不好听,却是不敢动手的,或者说他没料到会有人对他动手。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论辈分还是容瑕的叔祖,谁敢对他不敬? 然而万事都有意外,他遇上了混不吝的班淮。 班淮听到这些人一口一个妖后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了,现在这个死老头当着他闺女的面,也敢摆皇室长辈的谱,他哪里还忍得住? 倚老卖老了不起?! 皇帝受伤无法主持朝政,皇后还要顶着一个谋杀帝王的罪名关押在后宫中?这些人想得这么美,别当他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 静亭公,你想做什么,我可是陛下的长辈。 我还是陛下岳父!班淮冷笑,把这个多嘴多舌的老家伙扔到一边,指着那几个骂他女儿是妖后的官员,陛下刚遇刺,你们就想逼死我女儿,我看真正的幕后凶手就是你们! 父亲!宗正寺卿的儿子又哭又闹,陛下,您来看看啊,妖后要逼死我们这些族人啦。 班婳看着他唱作俱佳的模样,走下玉阶,照着这个哭闹不止男人的脸,就踹了过去。班婳是上过战场的人,腿劲儿不小,眨眼这个男人便像葫芦般滚了出去。 文臣们纷纷傻眼,皇后娘娘这是 相貌丑陋的男人,哭嚎的样子,本宫瞧着恶心,班婳表情彻底冷了下来,来人,把这些闹事的官员全部关押进大牢,待陛下醒来以后,再行审问。 班婳怀疑,这些官员并不是那么无辜。 陛下啊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妖后心思歹毒,不得好死啊!一个年迈的官员忽然站起身,朝着龙柱重重撞了上去。 嘭! 顿时血花四溅,撞龙柱的官员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一位士兵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娘娘,还活着。 拖下去,让太医给去瞧瞧。班婳冷笑,这又不是写话本,朝柱子上一撞就死。 还有谁要撞,班婳冷笑,本宫不拦着,你们随意撞。这些人若不是容瑕的族亲,以班婳的脾气,早就通通拖出去打几十板子再说。 撞,快撞,某纨绔侯爷一撩袍子,盘腿就地坐了下来,不撞不是忠臣,我们还瞧着呢。 对对对,撞得越多,才能展示出你们愤怒,某个武将跟着吆喝,放心,这么多人瞧着呢,等你们死了残了,我们会禀告陛下你们有多忠心的。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闹得起劲儿的朝臣,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骂?要挨打。 撞柱子?人家说随意你撞,可是殿上这么多官员,竟然大部分人都在瞧热闹,无一人阻拦,妖后竟然蛊惑了这么多人心? 哎,怎么不跳了?盘腿坐在地上的纨绔侯爷不满意了,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忠臣,分明是想趁着陛下受伤,故意欺负皇后一个弱女子。 你们也算是男人? 世上有一脚把人踹飞出去的弱女子吗? 遇到蛮横不讲理的纨绔,闹事的朝臣很有秀才遇上兵的挫败感,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喊着容瑕的名号,每一句都在为自己叫屈。 陛下驾到!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压下了朝堂上所有的吵闹声,就连坐在地上看热闹的纨绔们,也都规规矩矩从地上爬了起来。 班婳诧异地看着殿外,容瑕身上受了两处伤,她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昏迷,怎么会过来?她不自觉朝外走了几步,就见容瑕坐在步辇上,面色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也是粉白色。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容瑕身边,沉着脸道:你不要命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跑出来干什么? 乖,我没事。容瑕让太监把步辇放下,他轻轻握住班婳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就这么几个蠢货,能让我受什么委屈,班婳离他很近,所以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按理说,伤口经过处理,是闻不到血腥味的,但容瑕从大月宫赶过来,肯定会牵扯到伤口,让血渗出来。 想到这,班婳沉下脸,难道连他也觉得,她会趁此机会夺得宫中大权,所以才会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匆匆赶过来? 容瑕握着班婳的手没有松开,不过他坐着,班婳站着,他并没有看到班婳的脸色。 杜九,容瑕声音有些虚弱,他刚醒来就听说有大臣闹事,婳婳性子直,他担心婳婳会在这些老狐狸手中吃亏,便赶了过来。 微臣在。杜九同情的看了眼那些闹事的官员,这些人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容氏一族的远支。原本陛下给他们一些闲职,是看在老爷的份上,现在他们竟然在朝上骂皇后娘娘是妖后,甚至还诅咒她不得好死,陛下如何还忍得他们? 把这些对皇后不敬的人全部打入大牢,容瑕声音更加小,他紧紧捏了班婳的手,才勉强让自己神智清醒一些,出言诅咒皇后的人,视为对皇室不敬,先杖五十,再打入大牢。 杖五十,还有命在? 众臣心中一惊,见陛下这样,都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趁着陛下受伤的机会,来抹黑皇后的名誉。 一个有污名的皇后,又怎么配得陛下一心相待?到时候某些有野心的官员,便有理由奏请陛下纳妃,把前朝与后宫牵扯到一起。 聪明的朝臣想明白这一点,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寒气,只怕这次刺杀案,牵扯到的人不少。 朕的伤并无大碍,但也需要休养几日,朝中大事几位大人若不能做主,可以问询皇后,容瑕看着周秉安等人,皇后之命,便等同于朕。 臣等领命。 婳婳,容瑕勾了勾班婳的手指,陪朕回宫。 班婳怔怔地回握住容瑕的手,直到出了勤政殿的大门,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身受重伤,匆匆赶过来,竟只是为了替她撑腰? 他知道她不好处理容氏一族的远族,所以才会亲自开口?从今日过后,朝上还有谁怀疑他对她的感情,甚至会因为今日之事,她在朝上都会有发言权。 容瑕,你处心积虑夺得这个天下,为什么又对她如此不设防? 强撑着到了大月宫地界,容瑕惨白着脸对班婳笑道:婳婳,朕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容瑕?! 班婳看着容瑕缓缓闭上眼,忽然想起祖母过世那一日,她也是这么笑着对她说话,但是闭上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容瑕?!她面色煞白,捂着胸大口喘气,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容瑕被抬到了龙床上,御医们说他没有生命之忧,只是刚才挪动伤口裂开,又使了不少血。 班婳弯腰捡起地上的袍子,触手全是冰凉的血。她怔怔地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男人,胸口忽然一阵发疼,半晌才缓过神来。 娘娘杜九回头看到班婳的模样,愣了愣才道,陛下不会有大碍,请您保重凤体。 我知道,班婳垂下眼睑,本宫好得很。 她却不知道,此时她的脸上满是眼泪,面色煞白,又怎么会是没事的样子。 杜九却不敢再劝,他怕自己再劝,皇后娘娘便会哭出声来。身为主子的近侍,他很少看到皇后娘娘哭,更没见过皇后娘娘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班婳现在的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到,皇后娘娘对陛下的情意,定不会浅。 玉竹与哪些人有过来往,你查出来么?班婳走到床沿边坐下,轻轻地握住容瑕的手。 见杜九没有说话,她转头看着他:怎么,又什么无法启齿吗? 娘娘,是安乐公主,杜九道,玉竹姑娘与安乐公主养的一个面首有私情,属下猜想,安乐公主大约是拿这个面首来威胁她,她才应了下来。 安乐一个失势的公主,怎么把消息传递到宫里?班婳语气平静得让杜九意外,是容家旁支的官员?他们看不惯陛下独宠我这个皇后,便选择了与安乐合作。只是安乐想要容瑕的命,而他们更想把刺杀的名头按在我的头上,所以安乐传递给玉竹的消息,被他们改了。 比如说让陛下受伤,却不致命,然后把刺杀的罪名按在我的头上。班婳冷笑,真是一场好戏。 娘娘,一切都是只是猜测,或许杜九说不出话来,或许真相并不是如此。 是我连累了他。班婳轻轻抚摸着容瑕苍白的嘴唇,若是以往她这么摸他,他早就趁机搂住她讨要好处了,今日他却只能躺在这里,纹丝不动。 娘娘,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杜九单膝跪下,这与你并无干系。 陛下若要得一个仁德贤名,只需要留下废太子与前朝太后的性命,给个虚名,然后把他们圈禁起来就好,班婳苦笑,至于那些公主庶子的性命,留不留着也无干系。若不是因为我,陛下何须对蒋家如此仁慈。 娘娘,这并不怪您,陛下也是因为前朝太后娘家人照顾他的情分,才会宽待前朝太后的子女,杜九说的也没错,安乐公主与福平太后能在别宫好好生活,而不是被送到道观,本就有前朝太后娘家当年照顾陛下的情分在。 不管陛下与她们有何种交情,今日便让我做这个恶人,班婳一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上面全是冰凉的眼泪,把福平太后送往和亲王处,让她与和亲王一起为蒋家守皇陵。 那安乐公主? 因其勾结后宫,谋杀当朝皇帝,但念在和亲王的情分上,免她一死,只撤去公主封号,送往苦行观为尼,若无本宫命令,其至死不能出观。班婳语气冷淡,现在就让人去颁旨,不可延误。 是。杜九领命退下。 待杜九离开以后,班婳转头看着床上的容瑕,很久很久以后,她叹息一声:我们两个之间,究竟谁更傻? 床上的男人没有反应,回答她的,只有他起伏的胸膛。 娘娘,王德端着托盘进来,药煎好了。 班婳端过药碗,想要给容瑕喂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只要她用药,容瑕都会尝一尝,然后哄骗她半点都不苦,等她喝下去以后,又拿零嘴哄她,仿佛她是个小孩子似的。 她低头喝了一口药,苦,涩,比她那时候喝的药还要难喝。 把枕头垫高,班婳喝了一口药到嘴里,然后渡进了容瑕的嘴里。一碗药喂完,班婳的舌头被苦得失去了知觉,她接过茶水漱了口,擦干净嘴角道,王德,把后宫的人再清理一遍,包括本宫身边的人。 王德小声应下:是。 退下吧。 王德躬身退下,退到殿门口时,他不小心抬头,只看到皇后娘娘轻轻提陛下盖着被子。 他走出大殿,看着天空上的弯月,明日或许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