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二章 言官们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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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若昔旧典,式序有官。庶几正名,於以责实。故虽耆宿,得谢于朝,爵秩所颂,亦莫敢忽。今擢礼部尚书沈默,早繇硕学,服在近僚,退而能安,德以弥邵,肆服新命,厥示眷恩,尚期祗修,永为股肱,钦此……”当传旨太监用拖长的语调,当众宣读后皇帝敕书后,沈默便正式成为了大明隆庆朝的任礼部尚书,年仅三十岁。 在这样一个年纪,便成为执掌一部的二品大员,换成其他任何人,都要被嫉妒的目光刺穿,但当这个人是沈默时,别人却觉着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他早就该当上这个尚书,朝廷和皇家,其实是亏待这位功勋累累的重臣了。 至于沈默本身,更是在升迁之后,表现的云淡风轻,他对前来道贺的人说:‘国丧期间,不宜欢宴,诸君好意,在下心领’。甚至连部里都打好招呼,不许排场庆祝,更不许奉赠贺礼,一切如常便可。 虽有言在先,但官场积习已久,大家只当他故作姿态,哪个也不曾当真,求见送礼的人排满了棋盘胡同,一副不见宗伯,便安营扎寨的架势,让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胡勇啧啧称奇,道:“往日里大门前能罗鸟,可大人一当上尚书,就比赶大集还热闹哩。” 沈明臣握着个紫砂茶壶,和他并肩站在梯子上,从墙内看外面等候求见的众人,闻言眯眼吮一口茶,轻蔑道:“往日大人的职位迟迟未定,他们看不清局势,只道他要失势了,哪个肯来烧冷灶?现在见大人无可争议的进宗伯之位,这又蜂拥而至,着实令人笑话。” 胡勇却不以为然,他是苦出身,知道谁的钱也不是易来的,之所以甘愿下血本送礼,皆是因为有所求。既然有所求,当然要送给有权有势、能帮他们达成目的了,当时大人前景不明朗,谁也担心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不过他也不争辩,而是问沈明臣道:“这么多人堵在门口,实在不像样子,先生还不想想办法?” “不必。”沈明臣摇摇头,把茶壶递到他手里,自己则爬下梯子,道:“这都是些无头苍蝇,等上几天,见大人真不开门,自然也就散了。”说着轻叹一声道:“真有门道的,也断不会在门外丢人现眼……”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花厅前,里面便有那所谓‘道行高深’之辈,已经成了大人的座上宾……花厅中的摆设简致朴素,墙上悬挂着几幅亲友的字画,花架上是几盆修剪合度的兰草,沈默穿着淡蓝色的长袍,右手搁在一边的茶几上,面带微笑,端坐在上位。让坐在他下的两人感到如沐春风,却根本没法捕捉他的心意。 这让两人感到有些挫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更是忍不住道:“沈大人,您帮人帮到底,就再出手救救日昇隆吧。” 沈默闻言,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三公子这话说的……日昇隆的官司已然了结,官兵也都撤走了,贵号重新开张便是,难道还要请我去做珰头?我也做不来呀……” 他的笑话并不好笑,但那两人还是干笑起来,没办法,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原来这二位,年轻的是杨博的三儿子,而另一位,则日昇隆的新任大珰,名叫张凤卿……前任大珰因为授意北京分号和道士们暗通款曲,结果东窗事,自己也身败名裂,原本担任山西号大珰的张凤卿,便临危受命,接任了总号的掌门人。 此人能坐上这个位子,除了他是张四维的二叔,与王家、杨家关系亲密之外,也跟他平素表现出的过人能力,和远见卓识密不可分。上任之后,张凤卿四处奔波,一面全力调动关系,解除北京分号的危机;一面亲赴各省安抚储户,请他们少安毋躁,静待危机化解。为了挽留珍贵的储户资源,他甚至破天荒的给存款以利息——要知道,在此之前,储户存钱非但没有利息,异地支取时,甚至还要支付一笔‘押解费’给钱庄,现在张凤卿大声喊出‘存款有息’,对于潜在和现有的储户来说,绝对是极大的诱惑。 十八般武艺使尽,日昇隆终于稳住了各地的储户,但京城传来消息,近两个月的查封,让他们在北京的声誉大损,更让京城储户的信赖感跌倒谷底,加之汇联号明里暗里的落井下石。日昇隆很可能会在重新开张的日子,出现大规模的取款行动。虽然已经预料到会出现挤兑,但日昇隆北京号并没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只是向总号申请,必要时动用储备银而已。张凤卿却在常年经营票号的过程中,早就认识到了‘信用’这种无形的东西,就是票号的生命线,一旦信用受损,就会引起挤兑,继而进一步摧毁信用,再引更大的挤兑,如此往复,雪崩转眼即至。如果不紧急采取措施,他们辛苦建立的金融帝国,很快就会彻底崩塌,甚至会对晋商集团造成毁灭性打击。 所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星夜赶赴京城,先见了杨博,讲明了情况,然后请他代为求见沈默,谁知杨博告诉他,后者正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张凤卿就奇怪了,这沈部堂刚刚荣升,为什么连衙门都不去,还在家里泡病号? 对于他的疑问,杨博唯有苦笑对之,道:“据说是秋冬交际,旧疾复,需要在家将养几日。”说着不由摇头道:“还不是先在家避避风头,等众人不那么关注他了再说……这沈拙言行事,哪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 张凤卿闻言道:“子维在家信中,常言到此人多有群之处,想来所言非虚。” “能让子维钦佩的人,当然凡脱俗了。”杨博深以为然,压低声音道:“十年之后,天下的主角儿必是他们三人。” “除了他俩还有谁?”张凤卿有些不解道。 “说起来和你们是本家。”杨博捻须道:“你们还打过交道呢?” “莫非是户部张侍郎?”张凤卿心中一动道。 “不错。”杨博缓缓点头道:“这个人必成大器。” “暂时还没看出来……”张凤卿道:“不过他真得很有悟性,起先和他谈合作,他还对钱币行一窍不通,但第二次见面,他就俨然成了行家,到第三次,竟比在下想得都深远,确实是个天才。” “‘宝剑在匣中,霜刃未曾试’而已,早晚有一鸣惊人的那天。”杨博道:“既然沈默闭门谢客,为何不请张居正帮忙呢?”顿一顿道:“只要你们那个协议谈成了,难题不就自解了吗?” “问题是谈不成。”张凤卿苦着脸道:“我不是说过吗,此人是这方面的天才,起先还能顺着我们的思路走,谁知上次谈判,他坚称货币乃国之重柄,不能操之于商家……言外之意,除非日昇隆归朝廷所有,否则绝不会将宝钞交给我们行。”说着叹口气道:“这还怎么往下谈?” 杨博闻言沉吟道:“这样的话,你那宏伟蓝图,岂不要泡汤?” “那不至于,不过要变一变。”张凤卿道:“不跟张居正打交道了,我们转而去和沈默谈,他是汇联号的后台,应该跟我们有共同语言,只要把他拉进来,就用不着咱们对付张居正了。” “哦?”杨博有些意外道:“你想要宝钞行权,不就是为了对付汇联号吗?现在却要跟汇联号合作,就算拿到行权还有何意义?” “呵呵……咱们山西人眼里,敌友之间,只是利弊长短而已。”张凤卿笑笑,然后正色道:“原先我想要宝钞的行权,确实只是为了打击汇联号;但这些日子细细琢磨,我现这个权利本身,要比十个百个汇联号还重要,只要拿到了、做好了,咱们就是铁打的江山,谁也奈何不了……” “那你还要和外人联手?”杨博道。 “正因为馅饼太大了,咱们一家吃不了,强吃的话是要撑死的,”张凤卿道:“原先的观念要更新,票号这一行,已经进入了新天地,前景广阔但也暗礁重重,所以咱们和汇联号,不仅是相互竞争的对手,更是需要相互扶持的战友,一起财总比死掐到底强吧?”顿一顿道:“我看沈部堂这次大好的机会手下留情,也是有这样的意思。” 听他说得信心满满,杨博笑笑道:“不要自作多情就好。” “不管怎样,先见过再说。”张凤卿斩钉截铁道。 “好!”杨博便不再泼冷水,道:“明天让三儿代老夫去沈府探视,你和他一道去吧。” “那太好了。”张凤卿大喜过望道。 在杨博之子杨牧的引见下,张凤卿还算顺利的见到了沈默,把一番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说辞,讲得是动情入理,展现出十分的诚意。 但沈默迟迟未有答复,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在那装糊涂,直说日昇隆已经平安无事。 张凤卿无可奈何,只得自曝其短,把日昇隆面临的信用危机,展布在沈默面前。 “是这样啊……”沈默恍然道:“张老板可是想要借钱,我认识汇联号的柴老板,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 “这不是用钱能解决的,现在这个行业刚刚起步,大家对票号钱庄的信任还很脆弱。”张凤卿苦笑道:“一旦这种不信任蔓延开来,挤兑必会愈演愈烈,多少银子都填不上这个窟窿……到时候不仅敝号,恐怕连汇联号也要受到牵连,大家都要重归于零了。” 沈默不由暗暗赞叹,这张老板真得比前任强太多,自己本来打算等日昇隆陷入水深火热再出手相助,觉着这样才能谋得最大利益,但经此人这番说辞,不由修正了自己的观点——信用危机之下,汇联号和日昇隆岂止是唇亡齿寒?根本就是同生共死,只要一个因为信用崩溃而崩溃,另一个也断不能独活。 只是知道是一码事儿,答应又是另一码,沈默一脸爱莫能助道:“如果连汇联号也无能为力,那我更帮不上忙了。” “汇联号确实帮不上,但部堂您能帮上。”张凤卿勇敢的望着沈默,单刀直入道:“敝号有个宝钞计划,现在就差朝廷拍板,部堂想必早有耳闻,只要您能帮着促成,则敝号危难自解!”说着一咬牙道:“作为报酬,敝号愿与汇联号分享钞权!” “如何分?”沈默淡淡问道。 “四六开!”张凤卿绝对有大将风范,虽然心如刀割,但还是毫不犹豫道:“汇联得六!” 沈默眼中光华一闪,沉吟片刻,缓缓道:“四六开不好。” 张凤卿一哆嗦,道:“在下虽是日昇隆的大珰,但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各大东家,四六开就已经让他们很不快了,若是小人再让的话,他们是万万不会认可的。” “哈哈哈……”沈默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得两人一头雾水,杨牧有些恼怒道:“大人,趁火打劫不是君子所为。” “三公子误会了,”沈默敛住笑,对两人道:“我说四六开不好,意思是两家应该五五分,难道这也算趁火打劫?” “啊……”杨牧目瞪口呆,结舌道:“哪有您这样还价的?” 张凤卿却流露出钦佩与感激的目光,朝沈默拱手道:“大人气度如海,在下自愧不如,现在我对两家的合作,更有信心了。”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沈默悠悠的说出后半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