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悟空诈悟能

    孙悟空是猴子变得，说起耍心眼，谁又能比得过他，悟空又将身子变得小小的，往外爬，爬到咽喉之下，见妖精大张着方口，上下钢牙，排如利刃，忽思量道：“不好，不好！若从口里出去扯这绳儿，他怕疼，往下一嚼，却不咬断了？我打他没牙齿的所在出去。”好大圣，又理着绳儿，从他那上腭子往前爬，爬到他鼻孔里。那老魔鼻子发痒，“阿啛”的一声，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喷出悟空。

    悟空见了风，把腰躬一躬，就长了有三丈长短，一只手扯着绳儿，一只手拿着铁棒。那魔头不知好歹，见他出来了，就举钢刀，劈脸来砍，这大圣一只手使铁棒相迎，又见那二怪使枪，三怪使戟，没头没脸的乱上。大圣暗中得意，也不对敌，放松了绳，收了铁棒，急纵身驾云走了，只看他却跳出营外，去那空阔山头上，落下云，双手把绳尽力一扯，老魔心里才疼。他害疼往上一跳，大圣复往下一扯。众小妖远远看见，齐声高叫道：“大王，莫惹他！让他去罢！这猴儿不按时景，清明还未到，他却那里放风筝也！”大圣闻言，着力气蹬了一蹬，那老魔从空中，似纺车儿一般跌落尘埃，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黄土跌做个二尺浅深之坑。

    看见老魔如此，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齐按下云头，上前拿住绳儿，在坡下骂道：“大圣啊，只说你是个宽洪海量之仙，谁知是个鼠腹蜗肠之辈。实实的哄你出来，与你见阵，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绳子！”悟空笑道：“你这伙泼魔，十分无礼！前番哄我出去便就咬我，这番哄我出来，却又摆阵敌我。似这几万妖兵，战我一个，理上也不通，我不管你，我只把他扯了去！扯了去见我师父！”

    那二怪一齐道：“大圣慈悲，饶我哥哥性命，我等愿送唐僧过山！”悟空笑道：“你要性命，只消拿刀把绳子割断罢了。”老魔道：“爷爷呀，割断外边的，这里边的拴在心上，喉咙里恶心，怎生是好？”悟空道：“既如此，你张开口，等我再进去解出绳来。”老魔慌了道：“这一进去，又不肯出来，却难也，却难也！”悟空道：“我有本事外边就可以解得里面绳头也，解了可实实的送我师父么？”老魔道：“但解就送，决不敢打诳语。”大圣审得是实，即便将身一抖，收了毫毛，那怪的心就不疼了。这是孙大圣掩样的法儿，使毫毛拴着他的心，收了毫毛，所以就不疼也。三个妖纵身而起，谢道：“大圣请回，上复唐僧，收拾下行李，我们就抬轿来送。”众怪偃干戈，尽皆归洞。

    悟空看自己收服了三魔，心中欢喜，收绳子，径转山东，远远的看见唐僧还在低头不语，猪八戒与沙僧解了包袱，将行李搭分儿，在那里分哩。悟空暗暗嗟叹道：“不消讲了，这定是八戒对师父说我被妖精吃了，师父舍不得我，那呆子却分东西散火哩。咦！不知可是此意，且等我叫他一声看。”落下云头叫道：“师父！”沙僧听见，报怨八戒道：“你是个棺材座子，专一害人！师兄不曾死，你却说他死了，在这里干这个勾当！那里不叫将来了？”八戒道：“我分明看见他被妖精一口吞了。想是日辰不好，那猴子来显魂哩。”悟空听了，一步到跟前，一把挝住八戒脸，一个巴掌打了个踉跄，道：“夯货！我显什么魂？”呆子侮着脸道：“哥哥，你实是那怪吃了，你、你怎么又活了？”行者道：“象你这个不济事的脓包！他吃了我，我就抓他肠，捏他肺，又把这条绳儿穿住地的心，扯他疼痛难禁，一个个叩头哀告，我才饶了他性命。如今抬轿来送我师父过山也。”那唐僧闻言，一骨鲁爬起来，对悟空躬身道：“悟空，那妖怪之言不可信，你怎么能够信他，还不如在他肚子里把他的心肝肺搅成一团，把他打死算了。”悟空道：“师父，我是这样想过，可是我杀了这一个魔头，还有两个，他们为了报仇，定然要拼命上前，我跑了没有关系，若是连累了师父却是不好，故此我放了他，希望这妖怪言而有信，是一个英雄丈夫。”

    再说三个魔头帅群精回洞，二怪道：“哥哥，我只道悟空有个九头八尾，原来是恁的个小小猴儿！你不该吞他，只与他斗时，他那里斗得过你我！洞里这几万妖精，吐唾沫也可手杀他。你却将他吞在肚里，他便弄起法来，教你受苦，怎么敢与他比较？才自说送唐僧，都是假意，实为兄长性命要紧，所以哄他出来。决不送他！”老魔道：“贤弟不送之故，何也？”二怪道：“你与我三千小妖，摆开阵势，我有本事拿住这个猴头！”老魔道：“莫说三千，凭你起老营去，几万人马，只是拿住他便大家有功。”

    那二魔领命，即点三千小妖，径到大路旁摆开，着一个蓝旗手往来传报，教：“孙悟空！赶早出来，与我二大王爷爷交战！”八戒听见笑道：“哥啊，师父果然说的对，常言道，说谎不瞒当乡人，就来弄虚头捣鬼！怎么说降了妖精，就抬轿来送师父，却又来叫战，何也？”悟空挠头道：“老怪已被我降了，不敢出头，闻着个孙字儿，也害头疼。这定是二妖魔不伏气送我们，故此叫战。我道兄弟，这妖精有弟兄三个，这般义气；我弟兄也是三个，就没些义气？我已降了大魔，二魔出来，你就与他战战，未为不可。”

    八戒道：“怕他怎的！等我去打他一仗来！”悟空道：“要去便去罢。”八戒笑道：“哥啊，去便去，你把那绳儿借与我使使。”悟空道：“你要怎的？你又没本事钻在肚里，你又没本事拴在他心上，要他何用？”八戒道：“我要扣在这腰间，做个救命索。你与沙僧扯住后手，放我出去，与他交战。估着赢了他，你便放松，我把他拿住；若是输与他，你把我扯回来，莫教他拉了去。”悟空暗笑道：“他刚才咒我身死，我这一番也捉弄呆子一番！”于是就把毫毛变得绳儿扣在他腰里，鼓动弄他出战。

    那呆子看腰上系了绳子，便也不怕，举钉钯跑上山崖，叫道：“妖精出来！与你猪祖宗打来！”那蓝旗手急报道：“大王，有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来了。”二怪即出营，见了八戒，更不打话，挺枪劈面刺来。这呆子举钯上前迎住。他两个在山坡前搭上手，斗不上七八回合，呆子手软，架不得妖魔，急回头叫：“师兄，不好了！扯扯救命索，扯扯救命索！”这壁厢大圣闻言，故意转把绳子放松了抛将去。那呆子不见绳子后拽，急忙败了阵，住后就跑，可是那绳子拖着走还不觉什么，如今转回来，因松了，倒有些绊脚，八戒自家绊倒了一跌，爬起来又一跌。始初还跌个禋踵，后面就跌了个嘴抢地。被妖精赶上，捽开鼻子，就如蛟龙一般，把八戒一鼻子卷住，得胜回洞。众妖凯歌齐唱，一拥而归。

    这坡下唐僧看见，不由得埋怨悟空道：“悟空，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原来你兄弟全无相亲相爱之意，专怀相嫉相妒之心！他那般说，教你扯扯救命索，你怎么不扯，还将索子丢去？如今教他被害，却如之何？”悟空笑道：“师父也忒护短，忒偏心！罢了，象老孙拿去时，你略不挂念，左右是舍命之材；这呆子才自遭擒，你就怪我。也教他受些苦恼，方见取经之难。”唐僧道：“你乃是五色石所化，金刚不坏，多大的本领，又会变化，断然不至伤身。那呆子生得狼犺，又不会腾那，这一去，少吉多凶，你还去救他一救。”

    悟空被唐僧夸的得意心起，叫道：“师父不得报怨，等我去救他一救。”说完急纵身赶上山，暗中恨道：“这呆子咒我死，且莫与他个快活！且跟去看那妖精怎么摆布他，等他受些罪，再去救他。”随即捻诀念起真言，摇身一变，即变做个焦栝虫，飞将去，正看见众妖绑着八戒前行呢，悟空钉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精到了洞里。二魔帅三千小怪，大吹大打的，至洞口屯下，自将八戒拿入里边道：“哥哥，我拿了一个来也。”老怪道：“拿来我看。”他把鼻子放松，捽下八戒道：“这不是？”老怪道：“这厮没用。”八戒闻言道：“大王，没用的放出去，寻那有用的捉来罢。”三怪道：“虽是没用，也是唐僧的徒弟猪八戒。且捆了，送在后边池塘里浸着，待浸退了毛，破开肚子，使盐腌了晒干，等天阴下酒。”八戒大惊道：“罢了，罢了！撞见那贩腌的妖怪也！”众怪一齐下手，把呆子四马攒蹄捆住，扛扛抬抬，送至池塘边，往中间一推，尽皆转去。

    大圣却飞起来看处，那呆子四肢朝上，掘着嘴，半浮半沉，嘴里呼呼的，着然好笑，倒象月经霜落了子儿的一个大黑莲蓬。大圣见他那嘴脸，又恨他，又怜他，说道：“怎的好么？他也是龙华会上的一个人，但只恨他动不动分行李散火，又要撺掇师父念《紧箍咒》咒我。我前日曾闻得沙僧说，他攒了些私房，不知可有否，等我且吓他一吓看。”

    好大圣，飞近他耳边，假捏声音叫声：“猪悟能，猪悟能！”八戒慌了道：“晦气呀！我这悟能是观世音菩萨起的，自跟了唐僧，又呼做八戒，此间怎么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呆子忍不住问道：“是那个叫我的法名？”悟空变了声音道：“是我。”呆子道：“你是那个？”悟空道：“我是勾司人。”那呆子慌了道：“长官，你是那里来的？”悟空道：“我是五阎王差来勾你的。”那呆子道：“长官，你且回去，上复五阎王，他与我师兄孙悟空交得甚好，教他让我一日儿，明日来勾罢。”悟空道：“胡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趁早跟我去，免得套上绳子扯拉！”呆子道：”长官，那里不是方便，看我这般嘴脸，还想活哩。死是一定死，只等一日，这妖精连我师父们都拿来，会一会，就都了帐也。”悟空暗笑道：“也罢，我这批上有三十个人，都在这中前后，等我拘将来就你，便有一日耽阁。你可有盘缠，把些儿我去。”八戒道：“可怜啊！出家人那里有什么盘缠？”悟空道：“若无盘缠索了去！跟着我走！”呆子慌了道：“长官不要索，我晓得你这绳儿叫做追命绳，索上就要断气。有，有，有！有便有些儿，只是不多。”悟空道：“在那里？快拿出来！”八戒道：“可怜，可怜！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的人家斋僧，见我食肠大，衬钱比他们略多些儿，我拿了攒在这里，零零碎碎有五钱银子，因不好收拾，前者到城中，央了个银匠煎在一处，他又没天理，偷了我几分，只得四钱六分一块儿，你拿了去罢。”

    悟空闻言暗笑，这呆子倒也老实，稍微一诈便都招了，不过看他裤子也没得穿，却不知道把银子藏在何处？于是悟空喝问道：“咄！你银子在那里？”八戒道：“在我左耳朵眼儿里揌着哩。我捆了拿不得，你自家拿了去罢。”悟空闻言，即伸手在耳朵窍中摸出，真个是块马鞍儿银子，足有四钱五六分重，拿在手里，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一声。那呆子这一次认是悟空声音，在水里乱骂道：“天杀的弼马温！到这们苦处还来打诈财物哩！”悟空又笑道：“我把你这馕糟的！老孙保师父，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你到攒下私房，实在是该打，你在这里捆着吧，等我取完经回来再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