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车迟国
话说唐僧在黑水河降妖,为河神夺回了水府,河神千恩万谢,那小白龙更是被加封为西海太子,顿时间身上也有了神力加身,哪怕变化成了白马,也当真的是一匹龙马,正管这黑水河神,黑水河神见了更加惶恐,送师徒们过了黑水河,帮唐僧师徒找到大路,叫唐僧一路西行。 这一次再上西行之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走了两月,却又值早春天气,三阳转运,万物生辉。满天明媚,遍地的青草发芽,桃李开花,天气渐暖,微风和煦,鸟语花香,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好不自在。 这一日正在行走,忽听得前面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唐僧心中奇怪,兜住马不能前进,回头道:“悟空,这是哪里的声音,如此轰鸣震耳?”八戒也说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唐僧道:“我听闻还是人喊马嘶。”孙悟空笑道:“你们在这里凭空猜测,哪里能够猜的着,待老孙跳到半空中看看倒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火眼金睛观看,只见那远见一座城池,建造的四四方方,扎实稳重,又细看,那城池上方倒也祥光隐隐,不见什么凶气纷纷。悟空暗自沉吟道:“这一座城池倒也是那不可多得的好去处!可如何有响声振耳,看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振,何以若人马喧哗?” 悟空正思索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正拉车儿呢,原来是那和尚们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所以惊动唐僧。悟空见了好奇,渐渐按下云头来细看,只见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沉重之物;滩头上坡坂又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故此这些人才拼命喊号,以壮声势。 再看那些和尚,虽是天色和暖,可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形象十分窘迫,悟空心疑道:“以往我看见的和尚,都是坐在庙里,除了念经打坐便是吃喝坐卧,哪里干过这等的苦力活,对了,这些和尚想必是要想是修盖寺院,可是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才要这和尚亲自努力。” 悟空正自猜疑未定,又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风度翩翩,模样俊俏,穿着更是风流,悟空心中赞叹,哪怕是兜率宫的道童也不过如此,再看那道童不多时走到了和尚这里,那些和尚见道士过来,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 悟空突然想了起来:“原来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看见这道士来了怎么这般害怕,我只听说,这西牛贺洲,到处都是敬佛之地,怎么这里的和尚反倒却怕那道士,其中必有缘由,看我问个明白,再禀报师父。”再看这悟空,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里胡乱唱着道经,走近城门,便迎着了两个道士。 悟空先走上前去,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先生那里来的?”悟空道:“我弟子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哪条街上好道?哪个巷里好贤?哪里有三清道观,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悟空道:“何为败兴?”道士道:“你身为道长,却要化些斋吃,却不是败兴?”悟空道:“我们出家人四海为家,囊中羞涩,自然要化斋充饥,怎么却是败兴?”道士笑道:“想必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不须挂齿,最重要的就是那万岁君王好道爱贤。”悟空道:“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也让我涨一涨见识。” 道士说:“我看你也是那有志好学之人,便给你讲说一下,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悟空闻言呵呵笑道:“那君王如何能够与道士有亲,想是道士做了皇帝?”道士道:“不是,只因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悟空问道:“是那三个仙长?”道士说:“便是我家师父。”悟空道:“敢问尊师什么法号?”道士云:“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悟空暗中思索一阵,却没有听说过这三个人的名字,继续问曰:“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道士云:“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所以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 悟空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叫这一国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实不亏他,只是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曰:“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若是我两个引进你,要见我的师父,吹灰之力,若是你能念上两卷道经,更是有重金相送呢。” 悟空深深的唱个大喏道:“多承举荐,咱们就此进去罢。”道士说:“且少待片时,你在这里坐下,等我两个把公事干了,再和你进去。”悟空道:“我等出家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何公事,难道是外出采购,或者置办法事不成?”道士摇头,用手指定那沙滩上僧人:“我等的公事,便是看一看那些和尚,他们做的是我家差事,恐他们偷懒,我们去点他一卯就来。”悟空笑道:“道长差了!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道士云:“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时,有僧人与我老师赌斗,看谁能够先求得降雨,于是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白白挥霍了朝廷的粮饷。后来我师父一到,分毫不要,当时唤雨呼风,拔济了万民涂炭,两相比较,却才发恼了朝廷,说那和尚无用,国王叫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 悟空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我说我无缘,真个无缘,不得见老师父尊面!”道士云:“如何不得见面?”悟空道:“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道士问:“你有什么亲?”悟空道:“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出家,削发为僧,向日年程饥馑,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或许是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能否寻着他见一面,才可与你进城?”道士云:“这般却是容易。我两个且坐下,即烦你去沙滩上替我一查,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有没有你的令叔,若是有,我们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再与你进城好么?” 悟空闻言,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敲着渔鼓,径往沙滩之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和尚看了来了一个道士,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拉车呢。”悟空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实在是脓包,有着五百之众,却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悟空又摇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急忙就围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纷纷道:“不知那个是他亲哩。” 悟空装模作样认了一会,呵呵笑将起来,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悟空道:“你们知我笑什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悟空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恨的是我们佛子。”悟空道:“为何这样?”众僧道:“只因三个仙长来了此处,呼风唤雨,灭了我等威风,叫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但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 悟空道:“你们输了比试,技不如人,君王自然恼了你们,可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法术耳,安能动得君心,你们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本领?”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悟空道:“原来这般,既然如此,你们都走了便罢。”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 悟空道:“既然如此,你们如何不死了去,也好过在这里每日里当做苦力。”众僧道:“老爷,有死的。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余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厓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悟空道:“怎么不得死?”众僧道:“一来我们怕死,二来我们也是死不了,悬梁绳断,刀刎不疼,投河的飘起不沉,服药的身安不损。”悟空奇道:“你却造化,天赐汝等长寿哩!”众僧道:“老爷呀,你少了一个字儿,是长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才合眼就有神人拥护。”行者道:“想是累苦了,见鬼么?”众僧道:“不是鬼,乃是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悟空道:“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升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门,便能还我们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