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6章61 私人恩怨
很多年后，李小森被人问起，人生第一次被挑战时，心理活动是什么样的。 是紧张？毕竟对手可是柳长生，本就占据着这场对决的绝对优势，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挑战优势——是的挑战是一项优势，熟悉“跨职业挑战”的李小森，非常清楚这一点。 还是恐惧？过往只有李小森把别人强行扯入一场一对一的封闭空间，现在他却反过来被如此对待。 或者……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骄傲？还是那句话，毕竟挑战他的人，是柳长生啊！连柳长生都要挑战的男人啊，啧啧，这称号说出去，简直不要太有面儿！ 但李小森必须说，被扯入不属于自己主场的猩红擂台的那一刻，自己什么都没想，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说是“几乎一片空白”，而不是“完全空白”，则是因为：李小森确实有个闪念，一个疑惑，职业究竟是什么？ 职业，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在家乡世界的李小森，从未仔细想过。 但来到地球之后，反反复复听到的是“职业壁垒”这个概念，古代书院因此而被人猜忌覆灭，李小森兄妹进入职业圈之后，一度遭受严重的排挤，也与此相关。 按照“职业壁垒”的理论—— 跨越职业壁垒，会酿造出历代兵阁之主那样的惨剧。 模糊职业壁垒，却仿佛神奇的化学反应一样，能够凭空产生巨大的能量。 联合家族之中，据说有一个“转职池”，可以让人在不同职业间进行转化，据说雏田美雪当初便选择进入了“转职池”，而如今雏田美雪成了谦谦的部下，而没有像她妹妹那样回归家族，是否与此相关？ 哦，自然还有眼前的柳长生……李小森第一次生出强烈的疑问：既然有职业壁垒的存在，为什么柳长生可以兼顾古武者和血族这两种职业属性？ 当然，还有自己，自己一部分是战斗法师，一部分是书院士兵，一部分是夜行血族。当这些不同的职业属性，在自己身上混合的时候，职业壁垒怎么没跳出来说：“嘿，你们不可以这样！给我这个职业壁垒一点尊重啊！你们怎么能彼此混合呢？我是那个负责让你们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的那个人啊！” 李小森心说，发生在自己，还有柳长生身上的事情，不是转职，而是所谓的……兼职？ 所以“职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嘛！？ 完全把人搞糊涂了啊！！ 除此之外——没了，李小森除了脑海里飘出这么一个大概不太重要的闪念，真的没有其他心理活动了。 况且柳长生也没给他做多余心理活动的闲暇机会！ “哈哈，哈哈哈！居然……我居然真的可以挑战你！就像血族那样！我真的从没想过，有一天我柳长生会像血族一样，挑战一个人来提升自己！” “现在就只有你我了，杀了你，我能获取大量的寿命，极大缓解我现在的身体问题。” “我还可以夺取你手上的那两件复活圣器，到时候我有三件复活圣器在手，我不相信夜行者还能沉住气不和我联系！” “我可以选择复活始祖，或是不这么做！哈哈，太好了，或许我可以不再做夜行始祖的仆人，而是和她平起平坐！甚至……甚至我可以驾驭她、主宰她！我可以做夜行始祖的……男人！！” “哦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一个‘洛德森’啊！我可以从你身上获得那位洛德森的秘密！获得你们这一族的强大的奥义！” “他妈的，李小森你知道么，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一族，你根本无法想象，当初那位洛德森，对我们这个地球世界带来的多大的影响！” “拉尔斯的灵感来源……北欧的宫廷剑术……甚至包括古代书院的模糊职业壁垒的手法，也或多或少，和你们这一族的那位先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所以说，我是天选之子！是上天的旨意，把你送我到的眼前！” “你，李小森，是一份大礼，而杀死你，我就可以拥有无限的未来！！” 柳长生看起来简直激动疯了。 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北美战役过后的三年里，他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挣扎求存了三年的旅人，突然间看到了一口干净的井水，不仅如此，还有一整个国度的最高权柄摆在他眼前，数不尽的财富、美女、力量、享受…… 从谷底骤然来到山巅之前，而且只有一步之遥，这会让人认为，过去三年的苦难，只是考验，是为了这即将登顶封王的关键一刻的铺垫！ 不错，柳长生最渴望的事情，是想要活下去。 但他并不只是希望能活下去而已，毕竟当初导致他可能活不下去的根源，是他过分膨胀的野心。 他想要的太多了。 而现在，看着李小森，柳长生觉得这就是自己活下去、且收获一切曾经想要的东西的最佳契机，没错，就是杀死眼前这个曾经不怎么被自己瞧得起的家伙！ 砰的一拳，柳长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建立起猩红擂台的刹那，便轰击在了李小森的胸腹之间！ 狂喜让他癫狂，却并没有影响他出手的稳定与狠辣！ 相反，这一拳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看似平凡，其实和祖剑术一样，有种原始、古老、回归本源、返璞归真的韵味！柳长生三年前丢失了祖剑，却反而真正将祖剑术，深入理解，真正融入自身，化入举手投足之间。 挨了拳头的李小森，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堵山撞上，整个人以腰腹中拳的部位为折叠中线，上下身几乎对折起来，然后炮弹般飞了出去，狠狠撞上身后的猩红擂台的边界壁垒！ “妈的……这……这分明是以前被我拉上擂台的那些倒霉鬼的样子啊！”李小森心说，“果然是我打飞人，人打飞我，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么？” “哥哥！” “李小森！” 猩红擂台之外，李小茜、羽化云等人，终于从柳长生那几乎让他们以为听错了的“挑战”二字、以及眼前骤然成型的巨大猩红擂台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看到擂台上的李小森仿佛措手不及被柳长生一拳打飞，忍不住惊呼出声。 太奇怪了，这事态的发展，之前没人想到过！ 李小森回归虽然令人意外，但终究是天大的好事。 可谁会想到，柳长生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对李小森出手呢？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说，柳长生从那第三件复活圣器中，获得了一部分血族的属性，那李小森呢？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斯卡纳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么？你可是猎魔人啊！”塞丽忍不住再次看向斯卡纳。 斯卡纳脸皮抽搐了两下，罕见地有些恼火：“我说过了，我是真的看不出这两个家伙体内的血族成分！见鬼的，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我本以为三年前看着琴岚大人和柳长生打而无能为力，就是我们天榜强者最后一次感受那种无力了！” “好了都别说了！”羽化云加重口吻，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吧，尽快恢复状态，防备至今还没露面的夜行者，大家都没忘记那些家伙吧，我总有种感觉，夜行者不露面，不完全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和柳长生接触……” “至于柳长生……猩红擂台的规则，大家想必也都听说过，对决双方分出胜负生死之前，没人能插手！” “所以是的！我们现在除了相信李小森，没其他可以帮到他的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因为羽化云说的一点没错，让人无法反驳。 猩红擂台，其实很像世俗圈的铁笼格斗，残酷、血腥、最关键的是完全封闭，也只有在这样的封闭式环境下，才能把对决双方的全部潜力，压榨出来，因为双方都没有退路，要么赢，要么死。 “现在的问题是，一对一的情况下，李小森他……怎么赢啊？”加布鲁苦笑着嘟哝道。 众人默然。 虽然之前李小森接下了柳长生的剑气，但剑气和本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李小森很强，这点众人都认可，而且很神秘，或许藏着不少了不起的底牌，但和柳长生交过手之后，尤其是看现在擂台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所有人都并不乐观——的确，除了相信李小森没别的可以做的了，问题是好像完全没可能赢啊！ 轰的一声响！ 倒不是柳长生和李小森的战斗动静，而是李小茜一拳轰在那猩红擂台上，所发出的巨响。 李小茜已经急红了眼，而且她的拳头，仿佛真的有种动摇猩红擂台的趋势！ “李小茜你冷静点……”时与砂因为伤势沉重，虽然醒过来，但终究还是先被抬了下去，试图劝阻李小茜的人，这次是唐心和海洋。 但很快，以唐心的沉稳和智计，以海洋的灵动和口才，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因为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传递出来，但隔着猩红色的擂台壁垒，可以看到：擂台之上，李小森被柳长生扑倒在地，然后一口咬住了脖颈，就像是世俗圈影视作品里那些被吸血鬼袭击的受害者！ 别说李小茜，就连唐心和海洋，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忍不住揪起来！ 难不成李小森战死三年后，刚刚回归，就要再一次战死？ 擂台上。 啵的一声，李小森被咬住的身子，幻灭成一团泡沫，然后在十米之外重新凝聚成形。 李小森的气息明显有些紊乱，复苏、洞彻眼、千幻书生、强攻式、小小茜……专属能力都已经被李小森全力调动起来。 事实上刚才对方那一咬，要不是用“小小茜”的防护之力抵挡了一下，李小森根本连后续的幻术都施展不出来，直接就要被杀了！ “就这么想杀我么？”李小森缓了缓气息，咬牙狠笑问道。 真的很久没有过这么高强度的战斗了，之前对雪原唐晶，虽然也是一场苦战，但主导权实际上始终在李小森的手里，而眼下这一场战斗，却是一场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战斗！ “杀了你，我就能活，而且活得很好，从此真正走上人生巅峰也说不定！”柳长生反问，“既然如此，我如果不想杀你，反而才奇怪吧！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大逃杀一般，不是么？” 李小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的就好像我以前在森德洛见过的有些战争疯子。” “森德洛？”柳长生不禁一怔，“和洛德森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片刻，眼中浮现出一丝明悟：“原来如此，‘洛德森’只是个化名么，把‘森德洛’倒过来的？所以，森德洛是你们这一族的……家乡？” 李小森点头，然后微微哂笑：“看来你对我们这一族的了解，也比如我以为的那么多。” “你们这一族到底叫什么？”柳长生脸色肃然，认真问道。 “……森德洛，战斗法师。” 很奇怪，本来规划得好好的，复苏归来之后的一切修行，都是以柳长生为假想敌，李小森本以为自己遇到柳长生之后，会不顾一切地动用全力，杀死这个家伙，为妹妹解除一大安全隐患。 但真正和这家伙面对面的时候，李小森才发现自己的心情，有种难言的复杂。 倒不是觉得这家伙有多可恨可恶可悲可怜，不是的，李小森至今都觉得一个人如果连亲妹妹都杀，那这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 对于柳长生的心路历程什么的，李小森什么兴趣都没有。 李小森只是……有种挫败感。 因为抛开一切对方身上的病态元素不谈，只论修行，只谈实力的话，李小森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天才！ 猩红擂台成型没多久，李小森已经中了足足四十八拳。 而且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癫狂，多么躁动，多么迫不及待，他的拳头，他的剑，永远是那么稳定、精准、沉重、力透骨髓乃至灵魂！ 闭上眼睛的话，李小森甚至无法将不断击打自己的拳头，和耳边那个不停bbb的家伙，联系到一起去，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柳长生的基本功、修行素养、天赋、实力、实战能力，都太过硬了，甚至已经超脱出他的情绪和状态，化为一种本能。 这种无论自身情绪状态如何，一旦出手，便如机器人般精准无漏的境界，李小森不禁叹为观止，而且自叹不如。 “我真的能够比这个家伙强么？” 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然后……李小森感到一种久违的愤怒的感觉，随这这念头一起，涌上心头！ 初入能力圈时，被王家兄弟针对、被前任裁决部长针对，背后都有柳长生的影子。 华夏血战，被柳长生栽赃嫁祸，之后眼睁睁看着妹妹随柳长生离开，李小森什么都做不了。 北美战役，琴岚牺牲了自己，压制住柳长生，李小森却还是只能趁机击退对方，还取了巧！ 而现在，三年后的复苏归来，一切修行都是为了对抗眼前这家伙，李小森却依然有种打不过的感觉！ 李小森无法接受这一切。 如果说来到地球之后，有什么人真的践踏到了李小森内心最深处，作为一名战斗法师的骄傲，那就是眼前这个超级天才了——这个叫柳长生的混蛋！ “你……你笑什么？”柳长生突然一声低喝，“有什么好笑的？我想活命，这是人之常情，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像是被戳了痛脚，歇斯底里的，同时他出手越发稳健、沉重！让人越发难以抵挡。 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有这种精神上的矮子，却是修行上的巨人呢？ 修行这东西，难道真的和心态无关，可以依靠天赋、智商、勤奋，就达到一个极致呢？ 没所谓了…… 李小森笑，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华夏血战之后，自己被妹妹扭曲了意志，成为“始祖杀手”，前往北美时脑海中除了妹妹这个执念，还要加上一个柳长生？以及为什么三年沉寂复苏归来，自己一方面想着保护妹妹，另一方面依然放不下柳长生，始终想着这个人，来调整自己的修行？ ——因为自己其实真的很想要找回场子啊，在柳长生身上，重新找回曾经被践踏的自信和自尊！ 无关李小茜，只关乎自己和柳长生！ 这是一场……私人恩怨！ 又是一拳，打中了李小森的胸口，擂台之外的众人都已经看得满手是汗了，李小森口鼻之中，忍不住溢出鲜血来。 但这一次李小森没被打飞。 他一翻手，抓住了对方的拳头，拉着柳长生和自己一起，在那巨大的拳力冲击下，撞上擂台的边界，然后落回到擂台的地面上。 “你笑什么？你还笑？你还笑？！”柳长生越发愤怒。 李小森则依然笑着，嘴在笑，脸在笑，眼神在笑，全身上下都仿佛在笑！ “杀人，或者被杀？说的好！”李小森近距离盯着柳长生的眼睛，一字一顿，“无关正邪，无关世界的安危，也无关我妹妹，我要击败你，然后……宰了你！！” 这一刻，猩红擂台之外，大雪山上下，乃至全世界通过各种渠道关注这剑馆战局的人，都惊愕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被压着打的李小森，笑着，似乎对不断咆哮的柳长生说了什么。 然后李小森抡起拳头，像是带着某种愤怒，一拳塞入、轰进柳长生因为不断咆哮而长大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