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5章36 门户之见
重启选拔后的第一天很快过去了。 入夜。 夜晚的密西根湖一片漆黑，黑色的浪潮有节奏地拍打着湖岸。 岸边有个佝偻的身影，这是个年纪非常大、非常大的老太太，满脸都是皱纹，额头上有个小小的尖角——焰巫师一脉的修行者，随着年龄的增长，额头上会生出一个小小的角。 但即便是格雷森这种辅佐了三代城主的老人，额头尖角也不明显。从这点来看，这个老太太，真的非常老，比格雷森更老。 她的名字叫瑞拉。 是猎魔城资格最老的人物，因为太年迈，曾经身为职业六级顶峰的她，已经退化到一级职业者的水平。但她依然活着，作为猎魔城资历最老的存在。在日行者联盟中，普遍认为寿命比较长的，是华夏道门。寿命最短的，则是华夏古武者。但实际上，焰巫师一脉的平均寿命，比华夏道门的道羽士，还要长。 有说法认为焰巫师一脉，或许不是纯粹的人类，漫长的寿命或许不是修行的结果，而是种族的优势。但这样的说法从未被证实过。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在我们猎魔城的四个参选者里，应该有一个是夜行者的奸细。” 瑞拉开口了。 “格雷森判断不出来是谁，所以三个月前，才宣布直接中止选拔。” 她并不是自言自语。 在她身后不远处，贝恩恭恭敬敬地站着，闻言不由疑惑道：“如果斯卡纳、阿尔法、伊莉莎、巴鲁四人里，真的有夜行者的奸细，以格雷森大人的实力和眼力，怎么会看不出来？” 瑞拉淡淡道：“我猎魔城一脉的职业者，能够一眼辨识出夜行者的气息。但即便是顶尖的猎魔人或焰巫师，也看不穿血族亲王亲自转化的血族。” 说到这，瑞拉古怪地笑了笑，接着说：“尤其是，猎魔人随着不断进化，即便走到了‘血纹猎人’的尽头，也不过是无限接近血族的能力。而夜行血族，却能很容易地伪装成猎魔人。猎魔人和血族的渊源，可远比你们这些小孩子想象得更深呢……” 瑞拉随即收敛了笑容，凝望黑漆漆的湖面，轻声道：“夜行者的目标，应该是海洋。第三件始祖圣器分明还没有消息，夜行者三个月前对我们猎魔城出手，只可能是冲着海洋来的。那夜行始祖真正复活之前，还是有可能被我们猎魔城的传承神器杀死。神器是无法被毁灭的，但使用神器的人可以被杀死。如果那内奸能顺利成为守护骑士，他就有无数种方法、无数次机会，对海洋下杀手。” 贝恩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一点也不怀疑眼前这个老太太的话，因为瑞拉一直被认为是猎魔城的最强大脑，她很老，但一点不老糊涂，相反这是个聪明绝顶的老太太。 “原来……是冲着海洋殿下来的么？”贝恩喃喃道。 “当然，不然呢？”瑞拉又低低笑起来，有点像老巫婆，随后她的话锋突然一转，“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夜行者的奸细，而是……李小森这个小鬼。” “我知道，格雷森那家伙，同意那个华夏小鬼参加神圣的守护骑士选拔，是为了什么。应该是为了引入一个变数，用来打乱那个夜行者奸细的原定计划和节奏。” “但格雷森就是个老糊涂！！” 瑞拉愤怒地叫起来，怒火让她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如刀刻一般。 贝恩默然。 他本来不明白为什么瑞拉大人今天把自己叫到这里来，现在明白了。 瑞拉大人，因为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和格雷森大人有分歧，以至于对猎魔城的掌控力，其实并不大。 瑞拉是山门派的人物啊，而且比修行学院的前任裁决部长、华夏道门的骑驴鬼剑，都要激进、极端得多。 简单来说，瑞拉的山门意识强烈到：在她心目中，如果未来能彻底击败夜行始祖，消灭夜行者，但如果猎魔城在此过程中，无法以日行者联盟的领袖身份来参与的话，以及在一切结束后，猎魔城无法成为真正的世界第一大山门，统领其他诸多山门的话，那击败夜行者都是没有意义的。 学院派和山门派，实际上是两种思潮，前者以李幸倪为代表，继承了古代书院的意志，希望能够在保留各个山门的特色的同时，消弱山门之间的摩擦和猜忌。后者在全球各个山门之内，都有这种思想的拥护者，山门派的人强调山门利益的最大化，在瑞拉这样的人眼里，夜行者自然是敌人，日行联盟中的其他山门，同样是敌人！ 如果不能要牺牲猎魔城的利益，才能击败夜行者的话，那还不如不要击败夜行者——这就是瑞拉这样的非常激进的山门派人物的真实想法。 “瑞拉大人希望我做些什么呢？”贝恩轻声问道。 瑞拉回过头来，说道：“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们’一起帮我个忙。”她说完，轻轻拍了拍干枯的手掌。 黑暗中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是贝恩的搭档，曾经的北美猎魔城天下行走，贝拉！ 贝恩并不太意外，微微苦笑道：“果然，你也来了。” 贝拉说：“李小森不能参加明天的第二轮选拔，他必须死在今天晚上。” 瑞拉没再说什么，只轻轻把一个小巧的物件，塞入贝拉的手里，然后轻轻亲吻了贝拉的额头，便离开了。她很了解贝拉和贝恩的关系，不需要她多废话什么了，贝拉会说服贝恩的。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贝恩盯着自己的搭档，“瑞拉大人给你的那件东西，的确很恐怖，但用它杀死李小森，你自己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极大可能会死的！” 贝拉说：“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了，而是为了猎魔城，为了山门。守护骑士这样神圣的头衔，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一个外人的手里，哪怕只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我也要抹杀！” “虽然……虽然我也很热爱猎魔城，热爱我们的山门，但真的非要这样么？”贝恩沙哑道。 “非要这样么？”贝拉斩钉截铁地说。在她眼中看不到对李小森的恨，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为了维护猎魔城，为了“山门”这两个字。 “……瑞拉大人，不愧是我们猎魔城的最强大脑，她真的很了解你，也很了解我。”贝恩沉默了许久，最终感叹一声。 贝拉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软，低声说：“对不起，贝恩。” 贝恩摆摆手，说：“跟我客气什么，既然你要上，那我作为你的搭档，没有道理不上的。”顿了顿，他眼中流露出杀气，“既然决定要干，就好好干吧。那李小森确实厉害，远远超出了你我的预期，但既然有了瑞拉大人赐予的‘枯萎之刃’，你我联手，很有把握能杀死他，而且我们自己不用死。” 贝恩是焰巫师一脉中，比较少见地“支援猎魔人的流派”，而不是“在猎魔人的保护下自己施法攻击”的一派。 这个流派的创始人，正是刚刚离开的瑞拉！ 而瑞拉临走前交给贝拉的那个小巧物件，就是“枯萎之刃”，那是瑞拉大人的搭档，也是丈夫，当年使用的木锥武器，在猎杀了超过一千名血族后，最后和瑞拉的丈夫死后的尸骸，融合一体，形成的产物。 这件兵器，可以说是猎魔城目前除了传承神器之外，最强的武器。 因为这件武器，对于血族的克制作用，是惊人的。 贝拉和贝恩，都很明白为什么瑞拉大人会把这件武器交给自己，去对付李小森。 因为枯萎之刃的效果很特殊：被刺中的人，自身恢复能力越强，死得反而越快。 这是完全针对血族的兵器。 血族的恢复能力就很强，然而越是强大的血族，遇到枯萎之刃，就越是脆弱。 而没记错的话，李小森的恢复能力，堪比夜行血族啊。 换句话说，枯萎之刃对于李小森这样的家伙，就是致命剧毒！ 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不同人有不同的想法，有像前任裁决部长那样的，到死都不认可李幸倪的想法，坚持打压学院派。也有像骑驴鬼剑这样的，即便因为始祖的压力而同意和书院结盟，承认书院，认可书院，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反感李幸倪、龙五，并对书院这个学院派思想的发源地，难消戒心和忌惮。 当然还有像瑞拉这种更加极端的山门派的存在。瑞拉宁可被夜行者杀死，也不愿让书院、学院派的思想，侵入猎魔城的大门。 猎魔城的荣耀，高于一切。这就是瑞拉的想法。 学院派所希望的那种，摒弃门户之见，削弱山门的概念，强调“大家”、“大同”、“我们”的想法，瑞拉不仅仅是嗤之以鼻，还发自内心地感到痛恨。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入侵，思想上的入侵。 这样的入侵已经产生效果了，比如格雷森同意李小森参加选拔。这是个很不好的苗头。今天认可李小森以外人的身份参加猎魔城的选拔，甚至成为猎魔城的守护骑士，那明天是否就会进一步，接受李幸倪那个贱女人来当猎魔城的头儿？ 开什么玩笑！ 李幸倪，还有古代书院，都曾发声说过：消除成见，不代表山门这个概念的消失。就像在修行的领域里，模糊职业壁垒，并不是真的抹掉了那层壁垒。 但瑞拉一点也不相信这样的言论。 黑夜中，瑞拉看着贝拉和贝恩悄然前往李小森的住处的身影，咧开嘴，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呢，死小鬼！”她眯着浑浊的眼睛，如少女般开心雀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