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钱府
众人皆是明白,只要有和记的一句话,定然会有大量的商人跟进,这是不用多想的事情! 史家的众人心里都是一团火热,恨不得早点回家,早点和妻子商议,看看掘地三尺也好,一定要多弄一些银子出来,到时候和公中的银子投在一起,交给史从斌来运作操持,自己只要投一些本金,回报可能是翻倍乃至三倍,五倍! 投两万银子进去,三个月后回来十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在这个一两银子能请十来人到酒楼吃顿不错酒席的时代,五两银子一牛头,十两银子一亩地,四十两银子乡下一幢宅子,一百二十两银子开封城里一幢小院,半年内能赚几千两上万两,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史从斌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是史从斌知道,类似的场面,怕是在大江南北,四处均有,和记撒下的这张大网,已经将大明帝国牢牢的包裹于其中。 想到这里,史从斌也是心神激荡。 自古以来,从牧野之战到大明太祖北伐,从来没听说过用这样的手段来击跨一个完整的大帝国,可以史从斌来看,这事儿偏偏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大有可能! “真奇人,奇术也。”在出门的时候,史从斌也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 钱文升九月底从京师出来,从通州上船南下,经德州和临清,在临清观察地方情形耽搁了十来天,再下济南到宿迁,再到清江浦,从扬州的瓜洲渡过江抵镇江,再从镇江雇了一艘乌篷船往常熟,等抵达常熟钱府的时候,距离过年已经不到十天了。 此时的常熟常州苏州等地可不是后世,在后世因为大兴土路,修高速路,修铁路,扩建城区,苏州城区的河流减少了七成以上。 在这个时代光是苏州境内就有近二百条大小河流经过,很多村庄和民居都是直接建筑在水道两侧,所以才有北人骑马,南人乘船的说法,钱文升乘船顺流而行,直接在钱府外自家修筑的码头下船,码头处一直有钱家的人在,远远看到钱文升,立刻有七八条汉子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替钱文升提行李。 “都是些北方的土物。”钱文升捶打着自己腰部,笑道:“和记被查抄之后,老夫带着这些东西可着实不容易,内中有包裹是放着京师的糕点,你们一人拿一些回去给孩子们吃。” 这些帮着搬抬货物的也多是钱家的族人,众人也自是不同钱文升客气,有人笑嘻嘻的打开包裹,果然是一人分了一份。 “你们怎地都在码头这?”钱文升叫人将物品搬到自家院子去交给妻子收管,有人挑着担子走了,他才问道:“年底下了就这么闲?” “这几日几位老爷在商议祭祖的事,好赖已经准备好了,其余的杂事,洒扫庭院,擦拭福贡,准备年货,这些事也忙的差不多了,所以无事。” “也不能说全然无事,不过大老爷一起想着文升叔,每天都问你回来了没有,着我们在码头这等着,人一到赶紧飞速报他知道。” 大老爷当然是钱谦益,常熟钱氏现在的主事和当家人。钱谦益十七岁为府学生员,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也说明这个人是真正的大聪明人。 不要说学八股无用就瞧不起人,同样的框架,同样的那几本书,人家做出来的文章明显比你高明,这就是聪明。 苏州这样的地方,在明末清初时堪称文教第一,已经将竟争了几百年的福建和江西给压了下去,只有浙江勉强可以相比,钱谦益能在苏州这样全大明排第一的地方,十七岁成府学生员,这份聪明是不用多说了。 其后二十七岁时,钱谦益赴京师赶考,一甲第三名进士,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次新皇登基,驱除阉党,很多东林党人就要起复,不过对钱谦益来说也不是太好的消息,韩爌将要复位为首辅,钱谦益当初走的是叶向高的路子,对韩爌这一脉关系并不算太融洽。 钱文升听着族人的话,笑着道:“看来受之是真的着急了。” 当下也不便再耽搁,从码头过一道院墙就是钱府的外院,再穿过几条夹道就到了内院,钱谦益住在一处精舍之中,听闻到消息已经在门口迎接。 “见过四哥。”钱谦益急急一拱手,说道:“虽有信函,但有些事信中不好问,等四哥实在等的着急了。” “这是为何?”钱文升诧异道:“银子送给曹老公了,他也答应帮忙,我以为无别的事才在临清各处游历,接到你的信就赶紧回来了。” “唉,起复的事不急了。”钱谦益道:“我们还是进屋里谈。” 钱文升知道事情起了绝大的变化,当下也不多说,与钱谦益一起往精舍堂房里去。 “江南各家,我近来都有书信往来。”钱谦益叫人倒了茶,然后拂袖将人赶出去,接着便是对钱文升道:“他们都劝我一起做一件事,我还在犹豫,四兄知道是什么事否?” 钱文升道:“是不是粮食或布匹的事?” “是的,是的。”钱谦益点头道:“我有几位一起做买卖的伙伴,既然四兄这么明白,我就请他们一起来商议。” 钱谦益做了一个手式,将钱文升带出来,引入隔壁的房间。 室中有几人已经坐着喝茶等待,见钱谦益进来,各人都站起身来。 “这位是南京户部郎中马老先生。”钱谦益介绍道:“除马老先生外,其余各位都是熟识的。” “自然。”钱文升先向马士英拱手致意,称道:“瑶草先生。”接着又对其余诸人点头示意,他内心有些吃惊,在场虽只寥寥数人,但在江南一带的能量却是相当的惊人。 “文升辛苦了。”号称一代诗宗,一生有一千多首诗留世的程嘉燧却是江南一带徽商的代表人物,此人考过一次就不再应考,一生交往的全部是名流士绅,在士林中以诗画闻名,其替钱谦益画过一副画像,极为传神,其画功纯熟老练,为时人所传颂。 但程嘉燧不为人所知的就是其徽商的背景,其父、祖都是徽商中的大商人,其家族成员和联姻的对象也多半是有名的大徽商,其本人在士林中享有盛誉可不是凭白来的,而是辛苦经营得来,这种经营是要砸银子,而不是想赚银子,如果想赚银子,那就只能到高门大户去当清客,走的就是另外一条路子了。 名士,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程嘉燧表达善意,钱文升赶紧拱手道:“孟阳兄客气了,在下也是走南闯北惯了,走在路途之中,赏家乡未有之景,其实也是人生乐趣。” “哈哈,此话在理,我还见过徐霞客,若他听到了文升兄的话,定然会引为知已。” 钱文升含笑不语,他只有秀才身份,在家族中不替钱谦益跑腿效力的话就边缘化了,就算这样身份也比眼前这些人差了一截,徐霞客可是正经的士绅,看不上自己的。 马士英微咳一声,说道:“咱们晚间替文升兄接风洗尘时再说闲话吧,现在还是聊一聊正经题目。” “也好。”钱谦益接口道:“此次见曹化淳,此人如何应对我已经知道,其后他被皇帝斥责,我们这里也听说了,其情形到底是如何?” 钱文升知道这些人都不可能闲着来听自己讲京师见闻,他也是聪明人,沉吟片刻,便是直接道:“曹老公虽然受了斥责,但还是很受皇帝信重,皆因宫中是魏阉经营多年,皇帝入宫还不到半年,心里还是只相信藩邸的旧人。现在曹老公还是司礼太监提督东厂,职份未变。” “四兄离京时,和记的人可被拿捕到过?” “这,真没有。”钱文升思索片刻,断然道:“朝廷屡次拿捕,然而和记的人藏的极好,一个人也没有拿到。” 几人在座的人面面相觑,马士英摇头苦笑,说道:“上回还说是和记的人吹牛,数千厂卫,他们和记的人在京师也没走光,就真的一个也没有被捕?现在看来,我大明的厂卫还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钱谦益面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从十几岁考中府学生员,到一甲进士成为翰林,大明是他生而就知之的国度,朝廷,皇帝,厂卫,文官,武官,地方官府和宗族,生员和名士,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大明。 而现在大明被人当傻子一样的耍弄,几千厂卫连在人家眼里连狗都不如,就算文人天生不喜厂卫,此时也不禁有失落之感。 “都中情形如何?” 马士英这话问的较为宽泛,但钱文升还是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当下想了一想,答道:“除阉党之初,京中不管是官员还是士绅,均感振奋,都是夸皇上是难得的明君,大明有中兴之象。到后来攻打新平堡失败,损兵折将巡抚都死在战场上,坊间虽不敢明言,但都是忧心忡忡,人们都知道和记不是好相与的,自是极为担心!其后粮价开始大涨,然后布价大涨,各种货物价格都是涨了起来,京师中人都是怨声载道,在下离京时,皇上的形象已经颇为受损了。” 在场的人没有出声,不过都是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皇帝铲除阉党,最不高兴的当然是魏阉本人和他的核心党羽,然后是那些被牵连的官员。比如上个月河南巡抚某人刚被免职,原因就是其在巡抚任上替魏阉修过生祠。 这其实就是有人惦记上了巡抚的位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魏阉盛时,天启皇帝赐号为上公,大权在握,天下督抚有几个没有立生祠的?朝中官员,又如何能和阉党毫无关系? 皇帝虽不欲兴大狱,但似乎有心理上的洁癖,总想着把阉党一网打尽,这就有些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