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行险
从本心来说,孙承宗的操守能力,张瀚无不敬服。 明末时风起云涌,将领上来说,其实无足观者,不论是有名的西麻东李,还是榆林尤家,大同马家,或是辽西的祖家等各大将门,将领都最多是中规中矩,并无特别杰出之士。而后来的左良玉,江北四镇,更是无足可观。 所谓青年时惊才艳艳,后来暮年造反还差点与满清隔江而治的吴三桂,也就是带着家丁到军前走了一遭,根本没有打硬仗的经历。 明末将领,比起国初时和万历年间的将星璀璨,真的是差的远了。 倒是领兵的文臣,不论是熊廷弼还是孙承宗,还有后来的洪承畴和卢象升等人,包括争议颇大的袁崇焕,平均水准在大明算是上等,也算是明朝长期以文驭武的副产品,毕竟士大夫只要有上进心的,在青年时期都会着重在边才上的锤炼,比如孙承宗还是秀才时就曾多次到边关各地游历。 敬服归敬服,张瀚仍然眉心紧皱,以孙承宗的才干操守,还有手中实际的权柄,对他的威胁实在是太大,此人,无可利诱,亦无可威逼,只要他来,那么不论张瀚怎么隐瞒,怎么狡词辩解,大同这里的真实情形就非得暴露不可。 张瀚一念及此,向窗外叫道:“来人,叫温忠发来。” 窗外近侍官员答应着去了,过一会儿,张瀚听到门外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道:“进来罢。” 人进来是进来了,不过并没有报名行礼的声响,张瀚一抬头,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玉娘在前,常宁和杨柳二女并肩一左一右,颇有护持的感觉,三女一进来,屋中好象一下子春光灿烂,窗子射进来的光线好象都亮了几分。 三女其实也很少到这里,进门之后,居然都是好奇的左右打量,都没顾得上和张瀚说话。 自打从集宁堡出来,张瀚只回内宅住了一夜,这两天都是住在公事房这里,一则是眼前这桩事没解决,并无心事在内宅耽搁,二来就是这阵子积压的公事很多,很需要他日夜不停的处理掉。 张续宗的事,也是一次很好的警醒,张瀚和李东学等人最近也是在不停的商讨,尽可能的完善公事的衔接,不使和裕升再次出现这样的乱子。 孔敏学到李庄南边巡看土地,近来很快要夏收了,孔敏学忙的脚步不停,竟是还没有顾得上和张瀚见面。 “你眉头整日都皱着呢,想什么心事?”玉娘小心翼翼的坐下,这动作对她来说也是难得一见,椅子靠窗,她侧着头歪着脑袋看向张瀚,眸子之中散发着奇异的光采。 “愁什么愁?”张瀚展颜一笑,说道:“事情多,想僵住了呗。” 常宁却知道张瀚不是容易被事情难住的人,这一次先是失踪了很多天,回来之后又几乎很少回宅子里去,她笑道:“原来你也有想不通事情的时候……” 张瀚转头笑道:“看来我这些天不曾亲近你们,今天三个母大虫一起上门来算帐来了……” 这话一说,三女都是红了脸,常宁啐道:“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杨柳向来是泼辣性子,虽红了脸,却是道:“玉娘肚子已经显怀了,我是眼馋,你倒是赶紧叫我也怀一个啊!” 张瀚吃了一憋,干笑道:“这事情当然是随缘……” 他又正色道:“迟早会有的,过了这一阵子,一定叫你们赶紧都怀上。” 除了捂口而笑的玉娘,二女都又是啐起来。 张瀚虽在胡说八道,屋子里气氛很好,常宁眼中却还是有些担忧之色,张瀚见了,上前执住她手,笑道:“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急待解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并没有说的太多,其实就张瀚自己感觉而言,眼前的事应该是一道坎,爬过去了,日后真的没有什么局面能难住他,也没有什么人或势力,甚至包括大明的皇帝能叫他为难,或是能威胁到和裕升了。 张瀚心中有种甜蜜安宁的感觉,不管怎样,他已经有了妻子,也即将有孩儿,将来会有更多的孩子…… 可惜这种气氛很短暂,外边又传来脚步声,从窗子往外看,穿着夏季军服的温忠发已经奉命赶了过来。 看着窗外的大汉,常宁道:“瀚哥你忙吧,我们就是给你送了点汤来。” 杨柳从外间把食盒提进来,笑道:“海参,鱿鱼,鸡丝,你爱吃海货,现在府里都常备着给你用。” 张瀚点点头,看着三女,一脸正色的道:“我知道你们有些担忧,我也不怕实话和你们说,现在的情形,就象是一个人用扁担挑着沉重的货物在爬坡,正爬在半坡,担子重,坡又陡峭,自然步履维坚。不过,只要过了这一道坎,底下就是坡顶,可以一览群山,往后,就没有什么真正的难题能难倒咱们啦。” 三女俱是点头,常宁道:“你要忙啦,咱们先走,这几日要是有空就再回家住,没空你就忙你的,我们在家无事,不用你挂心,就算是玉娘过几个月临盆,也是有足够的人手照料,你不需担心的。” 张瀚默然点头,所谓贤内助不过如此? 温忠发推门进来时,正好遇着常宁三人出去,他在门外就看到了随行的丫鬟和小子们,所以也并不意外,当下含笑行了一礼,常宁没有出声说话,只是用眼瞟了温忠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属下见过大人。” 张瀚向温忠发点点头,说道:“没时间客气啦,我有一件要紧事,你要赶紧去办。” 温忠发道:“请大人吩咐。” “那个张永安,现在怎么样了?” “和范永斗分别关押,他的情绪还算好,每天三顿饭一顿不拉,还要酒,没有给他过。” 张瀚微微一笑,说道:“这人还算有趣,事情完了之后也不要杀他,关一阵子再说。” “哦?是,属下知道了。” “范永斗么……”张瀚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废人怎样?” “每天就是哭,说什么知错了,求大人饶他一命。” “现在他倒是知道怕了。”张瀚想了一想,说道:“不过暂时也不必急着杀他!” 温忠发应了一声,两眼看着张瀚,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张瀚想了一想,这几天他脑子里一直有很多想法,而且已经越来越明确。 这一次的事,最坏的结果就是扯旗造反,然后尽弃大同基业,到草原上和蒙古人辛苦周旋,然后利用海船走私慢慢积攒家当,再差的结局就是尽弃大陆基业,跑到台湾重新开始。到那时,可能局面会很困难,多少年翻不过身。 如果不行险一搏,坏局面到来的可能性最少在七成之上。 张瀚可以多方设法解释,甚至敢冒险亲至京师,然后花费大量钱财打点,但最终朝廷肯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最少会限制和拆分和裕升的势力范围,对张瀚进行严格的限制,甚至就算相信张瀚的清白,也有可能把他调到别处当武官,比如调到北直,山东,远离大同。 对朝廷来说是顺手施为的事,只要张瀚不造反,就不会影响这一类的决定。 到目前为止,张瀚用的办法就是自明心迹,点明是张四维后人这一条,然后逐条再逐条驳斥王心一。 不利之处在于王心一有张续宗,很多事情几乎就是事实。 有利之处在于李明达没有变节,并且抓住了张永安和范永斗,使事情没有变的更糟糕。 另外就是蒲州张家很可能站在张瀚这一边,这也是个有利的筹码。 但光是这一点,远远不够。 如果孙承宗再来,那事情就彻底完了。 “你先找一个最擅长伪装笔迹的人……”张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整个计划对温忠发说了出来。 “大人,我立刻就去办。” 温忠发脸上波澜不惊,躬一下身,转身离去。 张瀚轻轻吁了口气,若是孙敬亭和李慎明等人在此,定然惊的大呼小叫起来,温忠发这些办事的人,果然在大局观上还是稍逊一筹。 张瀚却不知道,温忠发出门之后,突然打了个踉跄! …… “禾穗干瘪,麦杆枯黄,又是欠收之年。” 黄玉成一脸晦气色,四周站了零零散散的农民,也有几个黄家残留的庄户长工,各人脸色都是不同。 给和裕升种地的,当然都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给黄玉成扛活的,脸色当然都不好看。 一个佃户走到黄玉成跟前,大声道:“黄老爷,今年说啥俺也退佃了。” “俺也退佃。” “没说的,退佃。” 黄玉成摆摆手,颓然道:“不要你们说,我心中有数,都会叫你们退佃的。” 以黄玉成秀才生员的身份,若是对这几人不客气,尽可以拿帖子叫人把这些佃户绑了送衙门打板子立站笼,不管怎说这天下是皇帝和士大夫的天下,对生员老爷不敬,打死也活该。不过此时他并没有这种心思,他的全部精气神都已经跨了。 黄玉成家有三百来亩地,大半都是在眼前,正如刚刚那个老行家的判断,他家的地今年又是欠收,估算平均一亩只有一石半,比起以往的平均亩产差了一倍左右。